第12章 胡椒

“胡椒,对,是胡椒。”

贸易舰队指挥官萨门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信手拿起酒杯,径直来到刘季身旁,满脸堆笑,模仿着明国人的动作礼貌敬酒。

恍惚间,刘季仿佛回到了前世商务会谈的酒桌上。

萨门托金发闭眼的想象渐渐淡化,和他头脑中黑发黑眼的形象重合,就连声音也变得同样谄媚。

入乡随俗,在这位葡萄牙贵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熟悉的场景让刘季一时间有些迷离。

前世,他站着,客户冷冰冰坐着。

今生,他坐着,客户站着,极其谄媚,将本地风土人情演绎地淋漓尽致。

现实和记忆叠加、碰撞,他专注于在脑海中对比两者的差距,完全没注意萨门托说了什么。

萨门托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略显尴尬。不过,他的表情控制力很好,微微欠身后,又重新挂上笑容,返回座位,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原来季先生不喜欢喝酒,是我唐突了,用明国的话说‘不知者无罪’,还望见谅。”

“确实如此,明国人喜欢喝茶,季应该也是这样。”修道院长贾华路适时胡诌一句,转头便安排在教会工作的弟兄前去备茶。

人影晃动打断了刘季的回忆,意识瞬间恢复,恰好听到了不喜欢喝酒那句。

不喜欢喝酒?

他搞不懂,为什么萨门托莫名其妙从哪里得出这一结论。

前世,他不喜欢喝酒。

因为那是工作,是违背良心和耽误下班时间的应酬,心里极度抵触。

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不喝酒就只能喝变质发馊的水。

好在,他可以选择喝自己喜欢的酒水。

甜丝丝的米酒,带有香草风味的朗姆酒,或者添加过香料的怪味红葡萄酒,想喝哪个喝哪个。

只要不是让人从味蕾直接辣到肠胃、又会直冲脑门的蒸馏白酒,喝什么都好。

茶,反倒因为冲泡和事后的涮洗麻烦,很少喝。

他端起桌上的红酒,轻轻抿上一口。

伊比利亚半岛的异域风情,瞬间在舌尖绽放,让人有些迷醉。

只是这么一来,萨门托爵士更加尴尬了,悄悄地低头,假借翻开资料的动作,躲避周围可能存在的嘲讽眼神。

为了避免更加尴尬,他表演的十分投入,始终未抬头。

如果刘季不是坐在正对面,又恰好捕捉到对方的脸色变化,几乎被他骗了过去。

他并不担心得罪这位濠镜澳的主事者。

毕竟现在是卖方市场。

他掌握了胡椒,哪怕只是接近三分之一的产量,也能确保他有更多的话语权。

“各位绅士,”刘季再度举杯,“今年,我至少向明国市场供给了38000包(两包大约30公斤)胡椒,我相信足够多了。”

听到胡椒,萨门托立刻摆脱烦人的资料。

“但38000包,只有不到一半直接给了我们。”

“季,明国和日本的市场潜力无穷,我们需要更多的胡椒,更多……”

刘季对葡萄牙人的夸张言辞不屑一顾。

所谓潜力无穷是真的,但没有释放的潜力,就真的只是潜力,是个不值钱的词语。

明国市场的确对胡椒有大量需求,但是真正能消费起胡椒的,不过是那些官宦贵族和乡绅老爷。

这些有能力消费胡椒的‘贵’人不多。

底层百姓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花几两银子,就为买一些可有可无的调味品。

刘季冷笑道:“我的胡椒是公开售卖的,无论是谁都能买,明国商人也好,你们也好,甚至荷兰人都行。”

“只要你们把船开到坤甸,我自然会卖给你们。”

“21里亚尔(约等于2两1钱)一包,价格公道又实在。”

“没本事买到更多,是你们自己的事。”

葡萄牙人担心去往坤甸的航线上被打劫,每次都只能偷偷摸摸派一两艘船去,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但没有人会在这里说这种丢脸的事。

萨门托向贾华路神父使了个眼神,后者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胡椒是贸易和传教活动中扮演中的极为重要一环,不得不开口。

“季,据我们了解,你从万丹购买一包胡椒,只要5里亚尔,甚至可能更少。”

“没错,是更少。”刘季也不避讳,伸出两只手,“5里亚尔10包,不是1包哦,而且我不仅有从万丹港购买的胡椒,还有从马辰(婆罗洲西南地区)、望加锡(苏拉威西岛西南部)得的胡椒,从巨港(苏门答腊岛,旧港,旧港宣慰司)和占碑(苏门答腊岛东部城市)也能获得一部分,加起来也有个7000-8000包。”

葡萄牙人瞠目结舌。

尽管他们也参与胡椒贸易,但万丹港在爪哇岛,离荷兰人的南洋大本营——巴达维亚——不过咫尺距离,根本不是他们能靠近的范围。

他们对近些年万丹胡椒的了解,都是从商人口中获得,然后结合以往经验分析,却没想到和事实竟然相差了这么远。

往前20年,那时候他们还在主导香料贸易之时,胡椒还3里亚尔/包。

往前3年,万丹胡椒价格也差不多是3里亚尔到3.5里亚尔之间。

现在荷兰人主导了香料贸易,胡椒价格逐年下跌。

谁能想到,区区三年,胡椒产地价格竟然跌了将近84%。

但胡椒在明国市场的交易价,不跌反而增长了。

1618年,从南洋抵达澳门的胡椒才20里亚尔/包。

不过也好,反正他们卖给明国商人的胡椒也涨价了,而且是按照斤两涨的。生丝和丝绸没怎么涨价,挣得更多了。

会议室中安静了好久,萨门托爵士才重新开口:“所以,季先生,你有多少胡椒,我们要多少,就按照咱们私下的协议价格18里亚尔/包,怎么样?”

刘季微微摇头。

见到葡萄牙人要张嘴,他连忙抬手制止。

“各位先生,并非我不愿意和各位合作,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此番,我回到坤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闭港口,等待荷兰人进攻。”

“如果天主怜悯,保佑我能和各位一起击退荷兰人,我就愿意把所有胡椒卖给你们,哪怕是要我亲自给你们送过来都行。”

刘季说得真诚,末了又扫视天主教的几位首脑。

“请务必相信,如果我败了,坤甸的3万多信徒绝对会第一时间改信荷兰异端的加尔文宗。”

修士们很清楚刘季是在威胁,迫使他们参战。

只是要他们参加和荷兰人的战争,绝无可能。

葡萄牙在亚洲地区的战舰一共就两艘,还都在保卫更加重要的果阿(印度西海岸,1510年葡萄牙占领),剩下的都是些商船或武装商船。

近些年来,为了躲避荷兰人的拦截,还特意将船改造成速度更快的武装快艇。这些小船,应付荷兰人的小船还行,见到荷兰人战舰,只能逃跑。

同时,葡萄牙国内也不像荷兰那样,会对东印度地区不惜血本的提供金钱支持。

原本光是荷兰人就难搞了,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两次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英国人达成同盟,更加难搞了。

此时和刘季的婆罗洲发展公司结盟,和主动向撒旦招手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一旦刘季败了,他们今后只能通过明国商人购买更高价的三手胡椒,将极大削弱贸易利润,而且还失去了信徒,没法向国王和教宗交差。

该怎么办?

贸易,信仰,或战争?

刘季胸有成竹,细细品着美酒,等待葡萄牙人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