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云轩与苍空

沈墨缓缓展开卷轴,信上字迹锋芒隐匿,却自成一派沉静力道。每一笔都如刀锋细雕,沉稳间却透着温柔。

玉尘亲启:

时隔数月余,未得你家书,不知你近来可安。

此时信笔于案前,院中风起微凉,倒也让我想起你幼时总嫌风重、披着绣披却还打着喷嚏的模样。

星火城那边可还顺利?

若诸事紧促、心绪难宁,也无妨——你自小要强,凡事总憋在心里不肯言说。

可在为父眼中,你始终是我的女儿玉尘。

先是我的女儿,其次才是家族的执令者。

若此行令你厌烦,便回家来歇一歇也罢。

天大地大,自有父亲扛着,你不必担忧。

那位心情不佳,我知你近来所承之压,让白僵一族出面,派遣了一位青年才俊谢无安做你副使。

此人出身虽浅,倒颇知进退——你若用得惯,便用;

若不喜,也不必理会。

我知你有自己的章法,照你的意思去行便是。

事至如今,局势虽尚未明朗,却也到了推舟行水的节点。

这盘局,我们布了许年,落子至此,父亲原是不愿你涉这深水,只望你平稳度日。

但世间事从未尽如人意,你既踏上这条路,为父便只能在你背后立伞,不再教你如何避雨。

还有一事。

有言称在白鹿城中,或曾见沈云轩夫妇踪影。

真假尚难查明,但我知你对他一事……未曾放下。

父亲年轻时也曾血气方刚,明白有些人是斩不断、理还乱的存在。

如今我不再劝你,也不想你为此多苦。若你仍想寻他,就去吧。

只是你需记得一事:

人妖有别,强求无果。

且他身上因果如渊,线牵诸方。靠得太近,只会深陷其中。

但我知道,你心有定性,能分清。

为父所求,不过你此去坦途,归来仍安。

这世间有千百重难,但只要你愿,父亲永远是你最后的退路。

落笔至此,夜灯渐暗,庭前风冷,愿你心头常暖。

【愿平安,愿自在。】

——父字谨上

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女儿的家书,笔迹沉稳,却温情满满。

从信中内容来看,这对父女极有可能出身妖族,且地位颇高。

字里行间虽未明说,却能感受到一种身居权位者特有的布局气息与轻描淡写间的冷意。

“对星火城图谋多年,最近在加快进展……”这句话落入眼中时,沈墨的心微微一沉。

他不禁联想起前些日子在查“宠物失踪案”时,接连遭遇妖兽伏击之事——看似零散,却像误入某张铺设多年的棋盘之中。

更令他意外的是,信中那位妖族女子,竟似对白鹿城的沈云轩……心有所属。

沈云轩,他的父亲。

这一点,让沈墨心绪难平。

信尾处提到——白鹿城,疑似有沈云轩的踪迹。

这条消息的真假暂难确认,但既出自妖族权贵之口,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

沈墨目光微沉。

他早就不信,原主的父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某座遗址中,像凡人一样,被埋没在岁月与泥土里,无声无息,无人记得。

毕竟那两位的名字,曾惊动过一整个时代。

沈墨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嘴角微微扬起。

终于有大腿的线索了……这次,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枚依旧戴在指上的戒指上。

只是这兽皮信为何藏在这枚空间戒中?而这枚戒指,又为何是余冰交给他的?

是陷阱?是引导?还是……一封隐秘的提醒?

余冰临别时的神情,仿佛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沈墨心绪如乱线缠绕,指尖不自觉收紧,盯着手中信卷良久。

——这一切,终究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白鹿城。

就在沈墨沉思之间,灵海深处,一道冷淡却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墨。”

沈墨神色一凛,立刻挪回屋里,躺在床榻上,意识沉入灵海。

当意识清晰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座石台之上,霜璃正静静坐着,怀中抱着一个身影。

是苍空。

他面色苍白,气息淡到几不可察,像一团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虚影,安静得过分。

霜璃低头看着他,指尖轻轻抚过他脸庞。

她的神色没有一点起伏,甚至连语调都一如既往地冷静。

“你不好奇……为什么你还活着吗?”

沈墨喉咙微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霜璃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看他,仍旧望着怀中的苍空,像在和他说话,又像在和自己说:

“在你被那头血腥罗刹带上高空时……他突然对我动手了。”

她语气很轻,但那一瞬间沈墨却听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怔然与不解。

“他说,他很欣赏你。”

“说你……是个不错的人类。”

她顿了顿,嘴角微动,却没笑出来。

“然后……他就把他的本源之力给你保命。”

“他的本源之力是生命本源,可以救你一命,他也清楚给出去后会怎么样。”

“可他还是做了。”

她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心寒。

沈墨呼吸微滞,脑中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霜璃终于抬起眼,望向他。

“你能活下来,是他扛着命帮你撑下来的。”

“这些天,他一直在用残余的本源为你续命。”

“直到那对夫妇带你离开,他才……停了下来。”

沈墨咬着牙,声音沙哑:“他……他为什么要——”

“你觉得我知道?”霜璃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却像是千年冰川上的一道裂缝。

她低头,看着苍空的脸,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他:

“他从小就是这样,不听话,偏执,爱逞能。”

“每次出事,总以为自己可以撑过去。”

“就像小时候我不许他乱跑,他偏偏要跑。”

“摔断了腿,回来躲在角落,死活不肯让我看。”

“我骂他,他就假装睡着。”

“现在也是。”

她指尖缓缓落在苍空胸前,掌心轻轻按住那里,语气如梦呓一般轻:

“他又跑了……还不肯告诉我去哪。”

“这一次,他连回来,都不打算了。”

沈墨站在原地,像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说不出来,也动不了。

霜璃收回手,抱着苍空的动作更紧了一些,像是怕他再从怀里滑走。

“他的本源已经开始散了。”她喃喃,“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一刻,她终于安静了。

整座灵海静得像一口死水,风不动,云不走。

只剩她抱着他,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月光太冷,还是这灵海太空。

沈墨低下头,低声问道:

“还有什么方法……能救回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霜璃转过脸,静静望着他,那目光冷冽清明,仿佛能看穿他骨血深处的每一缕波动。

“有。”

“你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