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要李家后人一缕头发。“刘远山直视对方，“周员外若想平安无事，最好配合。“
周员外额头渗出冷汗：“荒唐！那贱婢死后作祟，害得我李家…….“他突然噤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给你就是，但你必须发誓永不透露是我给的。“
他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用红纸包了递给刘远山：“快走吧，别再来了。“
刘远山接过纸包，忽然注意到周员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周员外察觉他的目光，迅速将手缩回袖中：“年少时不小心被门夹的。“
离开周宅，夕阳已西斜。刘远山策马回城，途经一片乱葬岗时，马匹突然惊嘶人立，险些将他掀下鞍去。阴风骤起，卷着枯叶在他周围打转，风中隐约有女子啜泣声。
“刘公子……“
呼唤声如泣如诉，近在耳畔。刘远山想起张老伯的警告，死死攥紧缰绳，目不斜视地向前驰去。身后传来“嗒、嗒、嗒“的木屐声，始终与他保持三丈距离，直到城门才消失不见。
回到静安居已是掌灯时分。刘远山将马交给张伯，径直走向后院。古井在暮色中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井台边的青苔上留着几道新鲜的抓痕，仿佛有人刚从井中爬出。
他取出红纸包放在井边，朗声道：“柳娘，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井水突然沸腾，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来。红纸包自动展开，里面的头发飘起，在空中燃起幽绿的火焰。火焰中浮现出柳娘惨白的脸，她贪婪地吸食着燃烧的烟气，面容渐渐有了血色。
“不够…….“火焰熄灭后，柳娘的声音从井底传来，“这不是直系血脉的头发……你骗我……“
刘远山一惊：“这确实是周员外给的，他是李明德的……“
“骗子！“井水猛然喷涌，柳娘湿淋淋的身影从井中升起，长发如蛇般舞动，“周家只是表亲，我要的是李明德的血脉！“她的脸开始腐烂，蛆虫从眼眶中钻出，“你也要和他们一样……下井来陪我！“
长发如绳索般缠上刘远山的脖子，冰冷的触感让他窒息。千钧一发之际，院墙外突然传来张老伯的喊声：“柳娘！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褪色的绣花荷包越过墙头，落在井边。柳娘的长发突然松开刘远山，她扑向荷包，颤抖着捧起：“这……这是……“
张老伯拄着拐杖从侧门进来，老眼含泪：“柳娘，你还认得这荷包吗？当年你绣给明德少爷的……里面还藏着你的一缕头发。“
柳娘腐烂的面容渐渐恢复，她抚摸着荷包，泪如雨下：“张……张管家？你还活着……“
“老奴苟活至今，就是为了赎罪。“张老伯跪在井边，“当年老奴奉命骗你喝下迷药，却不知老爷要下毒手……这些年来，我日日诵经超度你们母女……“
刘远山喘着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张老伯竟是当年的李家管家！
柳娘的身影忽明忽暗，怨气与理智在她眼中交战：“明德……他真的死了？“
张老伯重重点头：“少爷回来得知你们的死讯，当夜就悬梁自尽了。他临终前写下血书，要李家后人世代供奉你们母女牌位，可惜……“他苦笑一声，“李家败落，无人照办。“
井中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娘，爹爹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娘转身望向井口，表情柔和下来：“乖女，爹爹他……“话未说完，她突然厉声尖叫，长发如刺猬般炸开，“不对！李明德若真有心，魂魄早该来寻我们！你在骗我！“
狂风大作，院中飞沙走石。张老伯被掀翻在地，荷包掉入井中。柳娘的身影暴涨至一丈多高，腐烂的皮肉一块块脱落：“我要所有李家人陪葬！明日月圆，先从你开始！“她指向刘远山，指甲暴长如刀。
就在利爪即将刺穿刘远山咽喉时，井中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小手，拽住柳娘的长发。
“娘，别杀人……“小女孩的头从井口探出，肿胀的脸上满是泪水，“这个叔叔给我糖了……“
刘远山这才注意到，自己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桂花糖，想必是小女孩偷偷拿的。柳娘的动作停滞了，她低头看着女儿，狰狞的面容渐渐柔和。
张老伯趁机爬起，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柳娘，这是少爷的血书，我一直带在身上……“
血书展开，上面歪斜地写着：“柳娘爱妻，为夫无能，累你母女惨死。愿来世再做夫妻，必不负卿。“
柳娘捧过血书，嚎啕大哭。她的眼泪落在地上，竟化作一滩滩血水。小女孩爬出井口，抱住母亲的腿：“娘，不哭……“
阴风渐息，月光穿透云层照在院中。柳娘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刘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我们母女怨气太深，险些害了无辜……“
刘远山拱手道：“柳娘子若有未了心愿，在下愿效微劳。“
柳娘轻抚女儿头发：“只求将我们与明德合葬，再请法师做场法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小心周家……他们……“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打更声。柳娘和小女孩的身影如烟消散，只余井边一滩血泪缓缓渗入土中。
张老伯瘫坐在地，老泪纵横：“二十年了……终于……“
刘远山扶起老人：“张伯，不，张管家，周家与这事有何干系？“
张老伯抹去眼泪，声音嘶哑：“当年下令杀柳娘的虽是李老爷，但出主意的正是周员外的父亲。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怀疑明德少爷的死另有隐情。周家接手了李家大半产业，太过蹊跷。“
刘远山想起周员外缺失的小指：“李明德可有特征？“
“少爷右手小指有一道疤，是小时候被柳娘不小心用剪刀划的。“张老伯突然瞪大眼睛，“你莫非……“
刘远山望向渐圆的月亮：“明日月圆之夜，一切自见分晓。“
月圆之夜，静安居内出奇地安静。
刘远山在书房翻阅古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不定。他找到一段记载：“怨魂索命，需于月满之时了结因果。若以血亲之发引路，可助其入轮回。“书页边缘还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咒。
窗外，满月如银盘悬于中天，月光惨白，给院中草木镀上一层冷霜。刘远山将符咒描摹在黄纸上，又取出一把匕首藏在袖中。
“公子，“张伯慌张推门而入，“周家来人了，说要见您！“
刘远山眉头一皱：“这么晚？“
“老奴也觉得蹊跷，但那周员外说……说有要事相商。“
刘远山随张伯来到前院，只见周员外独自站在月光下，一身素袍，腰间玉佩在月色中泛着青光。他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右手始终缩在袖中。
“周员外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刘远山拱手道。
周员外眼珠转动，扫视着四周：“刘公子，那头发……她们可满意？“
刘远山盯着对方躲闪的眼神：“柳娘说不是直系血脉的头发。“
周员外额头渗出冷汗：“胡、胡说！我确是李家表亲……“
“是吗？“刘远山突然逼近一步，“那为何你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张管家说，李明德的右手小指有一道疤。“
周员外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你……你……“
“你不是周员外，你就是李明德。“刘远山声音冰冷，“当年你假死脱身，自断手指伪装身份，接手了李家产业。“
“不！不是这样！“周员外——实为李明德——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是父亲逼我的！他说若我不假死，就要让柳娘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院中骤然阴风大作，古井方向传来“咕咚“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李明德面如死灰，转身就要逃跑，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已被锁死。
“明德……“
幽幽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古井中升起一团白雾，渐渐凝聚成柳娘的模样。她今晚格外可怖——浑身湿透，皮肤泡得肿胀发白，头发上缠着水草，十指指甲漆黑如墨。更可怕的是，她怀中抱着那个红衣小女孩，孩子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着，青紫的小手中攥着那块桂花糖。
“你终于来了……“柳娘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和女儿等了二十年……“
李明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柳娘……我……我对不起你们……“
小女孩从母亲怀中抬起头，天真地问：“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这声“爹爹“仿佛击垮了李明德最后的心防。他涕泪横流，爬向井边：“我错了……我当年懦弱无能，不敢违抗父命……这些年来我日日悔恨……“
柳娘的长发如活物般延伸，缠绕上李明德的脖子：“悔恨？你锦衣玉食二十年，可曾为我们上过一炷香？可曾为女儿买过一块糖？“
李明德被勒得面色发紫，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荷包——正是白日张老伯扔进井中的那个：“我一直……带在身上……“
柳娘的动作顿了一下。刘远山趁机上前：“柳娘子，血亲已至，可了却因果入轮回了。“
柳娘惨笑一声：“轮回？“她突然暴怒，长发如钢针般炸开，“我要他尝尝井水的滋味！“
井水突然沸腾，漫过井沿向院中蔓延。水面浮现出无数苍白的人脸，都是这些年来被柳娘拉入井中的替死鬼。李明德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后爬，却被小女孩冰凉的小手抓住脚踝。
“爹爹，井里好冷啊……“小女孩歪着头，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见，“来陪我们吧……“
李明德发出非人的惨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古井。他十指抠地，在青石板上留下十道血痕，却无法阻止自己一寸寸滑向井口。
“救我！刘公子救我！“他向刘远山伸出手，“我给你钱，所有家产都给你！“
刘远山站在原地未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不——！“
李明德被拖入井中，溅起巨大的水花。井水瞬间平静，院中重归寂静，只有那声惨叫还在回荡。
柳娘站在井边，面容渐渐恢复生前的清秀。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袖，甜甜地笑了：“娘，爹爹终于来陪我们了。“
柳娘向刘远山深深一拜：“多谢公子成全。还请将我们与明德合葬，再请法师做场法事。“
刘远山拱手还礼：“定当办妥。“
柳娘母女的身影开始变淡，小女孩突然跑到刘远山面前，将那块桂花糖塞进他手里：“叔叔，给你吃。“她歪着头补充道，“这次我没下毒哦。“
刘远山愕然，这才明白之前宅中暴毙的人都是吃了小女孩给的“毒糖“。他苦笑着接过糖块：“谢谢。“
“乖女，该走了。“柳娘柔声呼唤。
小女孩蹦跳着回到母亲身边。月光下，母女二人的身影渐渐化作点点荧光，随风散去。院中古井发出一声轻响，井水彻底干涸。
三日后，刘远山雇人从井中打捞。果然发现三具尸骨——一大一小两具女性骸骨紧紧相拥，另一具男性骸骨右手小指骨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痕。刘远山按柳娘遗愿，将三人合葬在城外青山，又请高僧做了七天法事。
法事最后一日，刘远山梦见柳娘母女站在一片花海中，衣着光鲜，笑容恬静。李明德跪在一旁，正向她们磕头谢罪。柳娘向刘远山遥遥一拜，便牵着女儿转身离去，消失在花海尽头。
醒来时，刘远山发现枕边放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一缕青丝和一块桂花糖。窗外，静安居沐浴在晨光中，再无阴霾。
后来，刘远山将那宅子改为义塾，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见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却再无人受害。有人说曾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在月下玩耍，见人来了就躲进后院——那里如今填平了古井，种满桂花树。
秋来花开时，满院甜香。有调皮的孩子说，曾在桂花树下捡到过用红纸包着的糖果，吃起来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