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北麓沙家，化作云游子

北麓郡，平凉城。

暮夏的平凉城，白虎大街上人声鼎沸。

作为北境第一雄城，二十万生民在此繁衍生息，九门守军披甲执锐，城门处“肃靖边陲”的鎏金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若论城中权贵之首，当属异姓王府沙家。

百年前，沙青以一杆红缨长枪从行伍起家，马踏北漠三十六部，血染征袍三十载，终获“开天大将军”封号。

传说他每破一城必筑京观，故得“鬼君”凶名。

先帝特赐丹书铁券，许世袭罔替。

可叹岁月无情，当年显赫将门，如今府前石狮都已斑驳。

更奇的是，往昔子弟繁盛的沙家，自沙青之后，竟开始代代单传。

市井传言，这是万千亡魂的诅咒。

平凉王府，巳时三刻！

“快！热水！”

“药呢？药怎么还没煎好？”

丫鬟仆妇们慌不择路地穿梭在回廊间，连最讲究的琉璃灯罩被撞碎也无人收拾。

这座百年王府，此刻就像被捅破的蜂窝。

乱作一团。

闹哄哄的。

————

正院寝殿外。

一群女眷聚作一团，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砰！”

蟠龙杖重重砸在金砖上，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落下。

满头银丝的老太君拄杖而立，凌厉的目光扫过满堂女眷。

“成何体统！沙家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堂下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争奇斗艳的姨娘们，此刻都惨白着脸缩在角落。

唯有王妃夏梦涵攥着帕子向前半步，未语泪先流。

“母亲，王爷若有不测......”

“混账话！”

老太君厉声打断，眼角皱纹却更深了几分。

她瞥着这个文官家出身的儿媳，不由想起当年老爷沙青在世时，府中女眷哪个不是挽得硬弓、使得快刀？

偏这媳妇遇事就哭，哪像将门主母？

里屋的织锦门帘突然掀起。

众人呼吸一滞。

走出的道人约莫五旬年纪，本该慈眉善目的脸，却被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破坏，眼窝深陷似藏着无尽算计，令人望而却步。

只是此刻，他眉间悬着化不开的阴郁。

满堂女眷“呼啦”围了上去。

老太君却站在原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杖头龙鳞，指节发白。

足见老太君的内心，并不如其外表表现的那般坚强。

“杜真人......”

夏梦涵的呼唤带着颤音。

道人缓缓摇头，袖中传来清脆的玉珏相击声。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老太君眼前一黑——

“母亲！”

夏梦涵慌忙搀扶时，老太君却猛地推开她，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

“杜老哥，当真......“

话未说完，喉头已是一片腥甜。

百年将门，五代单传。

难道真是当年老爷子杀孽太重？

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惊起一群寒鸦。

那些黑羽鸟儿掠过王府上空的乌云，像极了八十年前，回天大将军沙青踏过的万千亡魂。

————

一阵清甜药香在口中化开，老太君混沌的灵台渐渐清明。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被扶坐在主座之上，掌心还残留着杜光庭渡来的法力余温。

“弟妹，王府上下都指望你主持大局，此刻万万不可倒下啊！”

杜光庭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太君却一把攥住道人袖袍，指甲几乎要刺进云纹锦缎。

“杜老哥，你与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儿当真......”

后半句哽在喉头，化作一声呜咽。

“若是寻常病症，哪怕只剩一口气，老道拼着折寿也能抢人。”杜光庭拂尘一甩，银丝簌簌垂落，“可王爷是被狐妖......所伤，已然油尽灯枯。除非......”

老道突然噤声，目光飘向厅外的桂花树。

“除非什么？”

“请得筑基高人出手，或可逆天改命。”

老太君闻言如坠冰窟。

沙家虽贵为王府，在世俗可谓尊荣至极。

但在修真界眼中，不过蝼蚁尔。

能请到杜光庭这位凝元境修士，已是看在亡夫的情分上。

至于筑基大能？怕是长秋国国君亲自相邀，都要吃闭门羹！

“难道我沙家真的要绝后了？”

老太君话音哽咽，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正悲怆间，管家王林跌跌撞撞冲进来。

“老夫人！门外有一少年求见。”

“都什么时候了！轰出去！”

老太君袖袍一甩，案上茶具尽数扫落。

王林扑通跪下。

“可那少年说...说或许能救王爷！”

老太君猛地站起：“快请！”

此刻哪怕来的是阎罗殿小鬼，她也要搏上一搏。

杜光庭本欲劝阻，但看了眼内室方向，终究摇头叹息，默然不语。

不多时，王林引着一位青衫少年正往这边走来。

少年容貌不算出众，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咦？”

杜光庭瞳孔骤缩。

老太君急忙低声询问，“杜老哥，可是不妥？”

“此人...”杜光庭目光微凝，“是位修士。”

老太君闻言，浑浊的眼中蓦地迸发出一丝希冀的火光。

她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刚要开口，却见那少年已从容行礼。

“山野散人云游子，见过老太君。”

——这自称“云游子”的少年，正是远道而来的陆羽。

“你说能救我儿，此话当真？”

老太君顾不得客套，直切主题。

陆羽目光微闪。

“还需先看过症状才好定论。”

入府前，他尚有九分把握——储物囊中的木灵丹，足以应对大部分的凡间病症。

可此刻，杜光庭的目光如针般刺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那还等什么？快随老身来。”

老太君拄着蟠龙杖就要往里屋走，夏梦涵连忙上前搀扶。

陆羽与杜光庭紧随其后。

刚踏入内屋，浓烈的药味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待看清床榻上的王爷沙正则，饶是陆羽心性沉稳，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还是活人？分明是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锦缎被褥间，一颗皮包骨的头颅格外瘆人。

蜡黄的皮肤紧贴颅骨，颧骨如刀削般凸起，竟让“棱角分明”四字显得如此可怖。

凑近细看，这位王爷气息微弱得几乎停滞，仿佛随时会断在下一瞬。

“贫道无能，仅能以‘九转还阳丹’为王爷吊住一口气。”杜光庭忽然开口，拂尘柄不轻不重地敲在掌心，“不知阁下......有何了不得的手段？”

话里带刺，眼中含锋。

陆羽眸光微转，与杜光庭四目相接，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