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揭榜

走在人头窜动的街头,崔玉目光不断扫过周边店铺摊贩,吆喝声、议价声,一时不绝于耳。

这五仙镇确有些不寻常,眼下已近半夜,但这热闹氛围却毫不退减,甚至有愈发火热的趋向。

跟着常三走进一家红灯高悬的酒楼,尽管牵猪带猴的,但无论是店家还是其余客人,没一个多看他们两眼。

在角落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常三端过桌上茶壶,先斟满一杯,推至崔玉面前,而后屈指在桌上叩动三下。

立在过道不远的堂倌听见声响,弓着腰小步过来,谄笑问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常三淡笑开口,一副熟练模样:“上桌满堂红,白条切薄,滚子对开。”

“得嘞,您稍待。”

扔下这句话,堂倌小跑着离开。

崔玉摸着温热的茶盏,冲常三轻声问道:“这五仙镇总在夜里开市?”

常三摇头,借着茶水烫洗筷碗:“不总是。咱们今天赶巧撞上,冬月初六恰是此地大老爷寿辰,要连开三日夜市。”

“这五仙镇多聚江湖客,就连五仙这名号也是出自镇上的五大门子。而我说的大老爷,便是这五大门子里的头号——金门太爷。”

崔玉颔首,这样一来便不奇怪了。

都是江湖客,自然也见惯了奇奇怪怪的事,莫说牵猪带猴的,就算赶具尸来,旁人也不惜得看几眼。

猴儿蹦跳上桌,从歇客的盘子里抓出一捧瓜子,自顾自磕了起来。

“我说四爷,这江湖里头的事,你要学的还多哩。”

“但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不如多想想待会如何结账。”

崔玉面上一黑:“你们......没钱?”

常三接过话头,玩味道:“有是有......但一顿饭还份情,就看四爷觉着合算与否。”

“若是四爷没钱,不妨揭了那榜子,自会有人送钱来的。”常三笑盈盈的指向前柜那头挂着的红榜。

崔玉顺势望去,只见那红榜下正站着两个衣着破烂的乞丐,左边那个拎着酒壶,右边那个把着破瓷碗,眼神凌厉,打量过往酒客。

“那是什么榜?”

“招贤榜。”

常三抿一口茶:“此地商贾百姓,但有所需,都会到这发榜,百姓白榜,商贾红榜,衙门黄榜。”

“做的都是些驱邪除祟的事。”

瞥见崔玉脸上的考量,他继而轻笑:“实话说了吧四爷,这钱就算你今天不赚,明天也得赚,路上花费可不低呀......除非你还愿意吃人。”

“再有,发这榜子的人家是此地巨富钱家,他以走商立业,和官家那边自有不少勾连,若能跟着他们的商队走,这一行要轻松不少。”

“四爷放心,你要是接了,钱家那边的台子自然由我去做。”

“行,我去。”崔玉点头答应。

这一遭他免不了。

常三已经出过一次手,若他这次拒绝,厚不厚道先不谈,下次想要常三出手便绝不会容易。

不管常三想怎么吃他,至少现在两人还是合作关系。

离开座位,崔玉缓步走向前柜,在看见他的举动后,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沉寂下来,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见此,常三噙笑不语,目光若有若无的望向厅堂角落,那儿坐着一名蓑衣客。

就在崔玉即将走近红榜时,那两名乞丐对视一眼,迈步挡在他身前。

“哪里的娃娃,不知道这钱家和我花子门有事?!”那拎着酒壶的乞丐厉声呵道。

把着破碗的乞丐呵呵直笑,也不插嘴,饶有兴趣的打量崔玉那只骨手。

“让开。”崔玉冷声道,同时,探手入腰,再伸出时,已多出一把杀猪刀。

那破碗乞丐瞥了眼尖刀,冷笑道:“有意思,原是个刀儿匠......”

“娃娃,给你家大人留点脸,有我哥俩在,你这台子......摆不开。”

那拎酒乞丐刚想接着说什么,但一抹冷厉刀光凭空绽放,霎时让他将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左右各撤一步,躲开尖刀的斩击。

“小畜生,想揭榜,看看自己毛长齐没!”拎酒乞丐怒喝一声,手上酒壶抡圆,直向崔玉砸去。

崔玉眼中横瞳虚影一闪而过,身形侧躲,径直绕开酒壶,抬膝冲顶向这乞丐胸口。

便在此时,一个白瓷破碗飞镖似的掠来,硬打在崔玉膝上,只听咔嚓一声,碗倒是没破,倒是崔玉那只腿竟软趴趴的落下。

只靠着另一条腿支撑地面,勉强站住。

“娃娃,现在退走还来得及,料是你家大人本领不差,但得罪花子门,这五仙镇也没你们的容身之处。”接住呼啸飞回的破碗,这乞丐轻哼一声。

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崔玉手里的尖刀上。

仅是刚才挥来那一刀便让他感受到不寻常。

这刀子问题大着,上面的血煞气厚的出奇,光是一个照面便能感受到一股臭恶腥风。

绝不会是这娃娃自己的东西,应该是其长辈的。

崔玉淡漠摇头:“我说让开,我要揭榜。”

花子门不花子门的他管不了,反正他也没有在这五仙镇多待的意思,既然已经站上来,那就没有再往后缩的道理。

“好好好,小畜生,真当我哥俩容易说话!”拎酒乞丐气极反笑。

他仰面抱拳,声告四方:“诸位,今儿个花销一应由我们花子门包了,还请诸位速速离开,以免伤及无关。”

这话一出,堂厅之中桌椅板凳嘎吱的移动声连绵不绝,多数酒客埋着头就向外走。

唯有三两桌还坐着人在。

“几位既然不走,便刚好做个见证,我花子门已经给足这娃娃面子,是他执意送死。”那拿碗乞丐朗声道。

话音未落,一道虹光霎时从那拎酒乞丐嘴中吐出。

虹光绚丽,但途中所碰之物竟转瞬消融,化作点点光粒并入其中。

他举起酒壶豪放再饮,又从嘴里嘘出一口薄薄雾气。

崔玉连连后退,虽然他不知道这虹光与白雾到底是什么,但绝不可能良善,尤其是那些桌椅被碰触后的变化,便清楚地印证这一点。

雾中酒气浓烈,哪怕他没有被盖住,但呼吸间仍能感受到一股辛辣。

随着这辛辣感愈发浓烈,他的脑袋不由出现强烈的眩晕感,脚步也跟着虚浮起来。

那拿碗乞丐也不闲着,手指冲碗里笔画数下,便将破瓷碗径直抛来。

崔玉瞳孔横起,那条腿软趴的腿再次硬朗起来,身形连连挪转,擦着瓷碗边缘过去。

瓷碗落地,山岳似的,尘土飞扬间竟将周围一圈地面压得沉下去。

他的目光直落在两者身上。

那两名乞丐顿时怔住,身体仍保持着收招姿态,却动弹不得分毫。

崔玉纵身掠去,两刀斩出,随着两条手臂飞起,喷卷阵阵血光。

“我这台子……摆得开么?”

两乞丐溜圆着大眼,没有任何抵抗,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人斩下。

“好一手‘捆年猪’!这榜算你接得。”

厅堂之中,角落席位里,一个身着蓑衣的健硕汉子缓缓站起,头顶斗笠将他的脸罩入阴影。

“不过,动我花子门的人......你得先把命留下。”斗笠抬起,露出一张满带胡渣的方正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