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坐斋读书
- 大明太傅:从童生开始,科举当国
- 方员外
- 4074字
- 2025-04-24 20:30:04
三月初二,新秀才们迎来了进学后的第一课。
方原绕过泮池,从东碑亭旁的黑油竹门进入,一早便到了儒学院落。
眼前便是东西斋舍和明伦堂。
一县儒学有廪生二十员,增生二十员,附学生不等。
成化三年时,礼部曾奏请对生员数量进行限制,革去附学生员,并得准施行。
政策一出,引起各地士人强烈抵触。
要知道,随着社会经济发展,里甲富足,读书人越来越多,一县仅有四十名生员,这不是严重阻碍了其他俊秀子弟进步嘛!
于是短短一年,这个政策就被废除,礼部改口,重议附学名额,还允许大府州县人才众多之处,可在原议增广附学之外,再量增二三十人。
近些年来,虽各省提学官有意控制入学数量,但由于生员的出路不多,在学生员数量还是与日俱增,日益庞大。
这就引发了一种社会现象,学宫逼仄,生员众多无法容纳,年资较深的秀才都不留在儒学读书,只季考、岁考,祭祀等大日子才过来。
明代很多士人笔记中,就记载过许多秀才为了寻觅合适读书场所,或寄宿大户人家,或借住山林寺庙庵观之中。
方原作为新晋秀才,自然得先到学校接受一段全面教育,才能离校自学。
明伦堂两侧的东西两斋,是诸生的教室,再往后还有尊经阁,师生宿舍、馔堂及教谕、训导公署。
方原与新入学的秀才都被分往西斋。
斋舍内除了正前方训导的桌椅,总摆满了三十张书桌,确实够拥挤。
靠后有六张桌子上是空的,不用说是给新秀才留的位置。
方原随便选了个墙根位置坐下,书桌肉眼可见的破旧。
这书桌两尺见方,斑驳的黑漆欲脱未脱,战损感十足,轻轻吹落灰尘,桌面上还能看到刻字,显眼的便是一个“早”字。
方原哑然失笑,想必是哪位前辈读书很是刻苦吧?
不多时其他生员也陆续来了,仰儒和周礼来得晚,但捡的位置都挨着方原。
周礼挤眉弄眼:“我后边是大饶,右边是世周,美哉,美哉!”
仰儒也高兴不已,所谓同窗之情,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大家都对未来生员生活充满憧憬。
不多时,授课的训导来了。
训导姓王,年约四十,身着斜领大襟宽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扫视诸生后,才缓缓开口:
“每日卯时(早上五点到七点)为晨读,主习《性理大全》、《资治通鉴纲目》、《大明律》,有不通之处可找我发问;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背书、复书、讲书;未时、申时(下午1点至5点)作课;晚上不拘住号舍或归家皆自习,可读读《大学衍义》、《文章正宗》或《历代名臣奏议》不一而足。”
方原明白,这些课程和课外读物是讲给新生们听的,忙执笔记下。
生员接受的毕竟是大学教育,于四书五经之外还得通晓律令,谙习古今礼典,知道怎么写作公文,如此今后若做官吏,也能快速上手。
上午的背书主要背的是经书,老生员们都按照各自的进度依次到训导处背诵。
不同于童生时只背诵原文,生员需将阐释注解准确流畅背诵出来,还要当场复书,即复述训导讲的前课内容,总之务必要生员通晓并记忆。
若是生员磕磕绊绊憋不出来,那训导的戒尺可就派上用场了,手心少不了吃顿竹片炒肉。
说起来也是有趣,生员已有秀才功名,遇讼进县衙可不跪,也不可用刑,但在学校却少不了体罚,因此相较而言,生员们怕学官甚于县官。
方原等新生今天倒不用背书,王训导只圈定范围,明日他们才开始加入背书队伍。
等王训导讲完今日课程,时间也到了晌午。
方原要回家吃午饭,便与仰儒、周礼告别。
学校虽有馔堂,但只免费对教师和廪生供食,其他人若想用餐得自带米麦,交给库房,充当食资。
下午的课业以作课为主,就是训导讲些新课,并命题令生员作文。
作文内容当然依据科举内容来定,从四书五经、论、策、表、判、诏、诰中轮着出题。
若是作文写得快,还有闲暇,训导会许生员到尊经阁内借阅书籍来读。
阁内除了必备经史律令外,还有算法、兵法、射艺与农桑水利之书,国初这些都是必修课,只不过后来嘛,就如同太监,下面没了。
前几年礼部尚书姚夔就曾建言成化天子,要求各地学校培养生员,务必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以免养成只知经义帖括的书呆子。
成化天子奏准,也榜谕了天下学校,现在县学门口的碑亭内还立着圣谕呢。
只是素质教育虽好,那也得有教师来教,县学算上教谕总共三个老师,又得礼乐经史、又得律令算兵农桑,还得教射艺,完全顾不过来。
于是乎,各地学校默契的将科举必考作为主修,其他都列为课下选修了。
方原对如何上表、如何写判词、如何拟诏诰一窍不通,下午只作了一篇《书经》义,听王训导讲了表、诏、诰的写作特点后,便泡在尊经阁内看相关书籍去了。
一同跟去的还有周礼和仰儒,三人混在一起,学习氛围大为浓厚。
尊经阁是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一楼是阅读室,摆了几张长条案、长条凳,还有负责管理的值日生书案。
二楼则全是书架,里边的书籍,有的是官方发下的教材,有的书是历代知县、教谕所添置,有的或是乡贤捐赠。
方原正趴在桌案上看《御制大诰》,忽然见周礼神秘兮兮凑了过来。
“德恭何事?”
周礼眉飞色舞,低声道:“想不想看些妙书?”
妙书?
方原瞧其神色,不免战术后仰,有些想歪,不会是带色儿的吧?
仰儒也匆匆跟了过来,板着脸道:“德恭莫要胡闹,学校之中岂能看那闲书!”
周礼嬉笑道:“怎么能是闲书呢,以史为本,演而义之,史而话之,有趣得紧!”
方原糊涂了:“到底是何书,德恭兄这般推崇?”
周礼引方原到史部的书架前,翻了片刻,便从书架中抽出一册递给了方原。
方原接过一瞧,书册明显是手抄本,封面还是黄皮纸,上书“三国志”,嗯~还多了一个“传”字。
三国志传!
方原心中一突,已经知道是什么书了,翻看几眼,果不其然,这是手抄本的《三国演义》。
粗翻之下,方原就发现了与后世版本的不同,此版文字简略,还少了很多词赞、诗证。
“总共多少册?”
周礼有些讶异,方原只是简单翻看了一下,便合上了,完全不像自己方才初看时的着迷。
“我数过共有六册。”
方原也不去翻看其他,疑惑道:“学校怎么也有这部演义小说?”
《三国演义》在如今这个年代,可是大部头巨作,从明初至今仅小范围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
成化中,蒋大器(庸愚子)任大名府浚县主簿,无意间发现了《三国演义》的手抄本,几经奔走,筹集经费,才使《三国志通俗演义》终在嘉靖元年刻印出版。
方原着实没想到,余杭县学里竟也藏了一套。
周礼摇头道:“学校当然不会存放闲书。我也是翻看《三国志》时,才发现里边竟多出几册传来!许是哪位乡贤捐书时一并混进去了。”
《三国志》六十五卷三十余册,部头也不小,平时大家读史翻翻《通鉴》也就算了,没有人真会把各朝各代看个遍,时间成本太高,没成想竟让周礼从中翻出了好东西。
周礼眉飞色舞,讲起来此书来滔滔不绝:“我刚才粗翻了个大概,作者大才!将汉灵帝至晋武帝一百多年的故事演义出来,当真波澜壮阔!只是可惜尚有两点遗憾...”
“哦?”方原来了兴趣,还没问哪两点,就听仰儒插话道:“大饶你莫要问,他巴不得到处说呢!”
周礼佯怒道:“去看你的《性礼大全》去,莫要扰了我与大饶交流。”
仰儒给方原的印象板板正正,可没想到也有作怪的一面,就站在周礼跟前不走,还故意挑了册《三国志传》,边读边对方原道:“此书有许多可观之处,大饶闲暇读读就是,但切勿沉迷,耽误课业。”
方原口上应着,心道中却道,莫说精编版我都读过了,电视剧、动画等影视作品也没少看,这手抄本的原版还真沉迷不进去。
眼见两人竟聊上了,被吊着不说的周礼甚是着急:“大饶,快问我呀!”
尊经阁史部书架前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周礼的央求下,方原总算问出了那句:“到底有哪两点遗憾?”
“其一,”周礼这才痛快起来,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此书为手抄本,并未注明作者,不知哪位前辈大作,甚为遗憾!”
后世通常认为《三国演义》的作者是罗贯中,源自于能发现的最早刻本嘉靖壬午本,蒋大器(庸愚子)作序,提到的“东原罗贯中”。
罗贯中元末明初人,即便是洪武年才创作完《三国演义》,那到嘉靖元年,也有一百多年了,期间并无刻本出现,这让罗贯中是否是其真作者布满疑点。
胡适就曾提出过一种说法,他认为《三国演义》不是一个人创作的,乃是宋至明中叶五百年间演义家的共同作品。
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元至正年间就有《全相三国志平话》刊刻,内容大致从桃园结义起到诸葛亮病逝止,不过语言文字浅陋,内容平淡,可能就是后来《三国演义》的蓝本。
其实不光《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等名著也是有前代的蓝本存在,也都在明朝中叶才陆续出版问世。
但这并不足以认定罗贯中不是《三国演义》的原作者,因为很有可能就是罗贯中收集前代流传下来的三国故事,加以整理创作而成。
而后世流行的版本,则是明代书商在底本的基础上,几经编辑,增扩了许多内容,改动了一些情节才出版发行。
《水浒传》、《西游记》也大抵如此。
尊经阁内藏的这版《三国演义》,应是底本无疑,只在士大夫之间传抄,有些抄本未注明原作者太正常不过。
方原也不好直接告诉周礼,这书大约是罗贯中写的,搞得自己好像早就看过似的~~
“那第二个遗憾呢?”
方原继续捧哏道。
周礼道:“第二嘛,我个人浅见。要是在书中某要紧处,多加些后人诗论当是极妙!”
方原心中一动,名著中都有诗证,平添了许多雅趣,也多了些独特视角,这种做法后世已不新鲜,但此时在各大名著都还没刊刻的时候,周礼就有如此想法,不免令方原高看一眼。
“加什么诗论?”方原有意试探。
周礼似被搔到痒处,颇为高兴,拿过方原手中书册,翻到董卓废立少帝处:
“满朝文武只有丁管一人敢怒斥董贼,殊为可叹!我刚想了一首诗,曰:董卓怀奸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方原愣住了,这诗他似乎在后世时便在《三国演义》中看过!
有些版本中注明的是“后人有诗曰”,有些是“静轩赞曰”。
他是周静轩?
那个《三国演义》中引用了七十多首“有诗为证”的周静轩?
好家伙,方原直接呆愣住了。
静轩诗曰在通俗小说发展史上,可谓大名鼎鼎。
不仅《三国演义》引用他的咏叹诗,连《金瓶梅》中也有,两部名著都有他的大名,这也让很多通俗小说为了销量冒名伪作他的诗叹。
而周静轩另一个文学贡献,是著作了《续编纲目发明》,进献给孝宗皇帝,大获赞誉。
只是可惜,周静轩一生累科不第,隐居南京护国山,以著书为乐。
既然周礼便是周静轩,那仰儒不就是,在弘治年间给《续编纲目发明》作序的那个进士好友了。
哎呀!
方原有些发懵,谁能想到,自己身边一直有个历史名人,还和他进了同一间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