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七年正月己未日,刘裕在京师整顿军队,朝廷改授他为大将军、扬州牧,赐予他带剑的武士二十人,原来的官职都照旧,刘裕坚决推辞。凡是在南北征战中战死的人,都一一上报朝廷给予财物助丧。尸体还没有运回来的,派军队的主将去迎接,送回他们的家乡。二月,卢循到达番禺,被孙季高打败,收拢残余部众向南逃走。刘藩、孟怀玉在始兴斩杀了徐道覆。
东晋自从中兴以来,治理的纲纪大为松弛,有权势的豪门兼并土地,以强凌弱,百姓流离失所,无法保住自己的产业。桓玄很想加以改革,最终没能施行。刘裕担任辅政大臣之后,大力宣示法规准则,豪强们都敬畏守法,远近的人都知道禁令的威严。到这时,会稽余姚的虞亮又藏匿了一千多名逃亡的人,刘裕诛杀了虞亮,罢免了会稽内史司马休之。
晋安帝又重申之前的任命,刘裕坚决推辞。于是朝廷改授他为太尉、中书监,刘裕这才接受任命。他奉还黄钺,解除冀州刺史的职务。交州刺史杜慧度斩杀了卢循,将他的首级传送到京师。在此之前,各州郡所举荐的秀才、孝廉,大多名不副实,刘裕上表晋安帝,申明旧有的制度,按照旧例进行策试选拔。
征西将军、荆州刺史刘道规患病,请求回到京师。义熙八年四月,朝廷改授他为豫州刺史,让后将军、豫州刺史刘毅代替他担任荆州刺史。刘毅和刘裕一同举起义旗,兴复晋室,他自认为在京城和广陵的功业足以与刘裕相抗衡。虽然在权力事务上推让给刘裕,但内心并不服气。刘毅有雄才大略,对自己评价很高,朝中那些有声望的人士大多归附他。他与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交情深厚,相互勾结。等到他向西镇守江陵时,将豫州原来的属官,大多割取过来跟随自己,并请求让郗僧施担任南蛮校尉。刘裕知道刘毅不甘心居于人下,最终会成为祸患,暗中谋划对付他。刘毅到了西边之后,声称病情严重,上表请求让他的堂弟兖州刺史刘藩担任副手,刘裕假装答应了他。九月,刘藩入朝,刘裕命令逮捕刘藩和谢混,在狱中赐他们自尽。刘裕亲自上表请求讨伐刘毅,朝廷又授予他黄钺,他率领各路军队西征。任命前镇军将军司马休之为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兖州刺史刘道怜镇守丹徒,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理太尉留守府的事务,加任太尉司马,丹阳尹刘穆之担任建威将军,并给他配备了实际的兵力。壬午日,刘裕从京师出发。派参军王镇恶、龙骧将军蒯恩先去袭击江陵。十月,王镇恶攻克江陵,刘毅及其党羽都被处死。
十一月己卯日,刘裕到达江陵,颁布文告说:
去除弊端、拯救百姓,必定要心存简约宽容,舍弃繁细的法规,修订重要的纲纪,这样即使事务繁多也容易治理。江、荆二州衰败残破,刑法政令多有缺失;近年来又有变故,安抚不够周全。于是使得百姓疲惫匮乏的状况,一年比一年严重,财物受损,劳役困苦,百姓担心无法生存。在衰败残破的情况下,赋税却不减少,剥削搜刮,不遵循为政之道。治理地方的官员,有的不是贤能之人,不能做到自身节俭,却只求满足私欲,积久成习,渐渐不知道改变。
最近因为军事行动,来到江、荆二州,踏上这片土地,亲近百姓,更加了解他们的疾苦;想要救济他们的急迫需求,抚恤他们的痛苦。凡是租税和劳役,都应该以现有的民户为依据。州郡县的屯田、池塘、关塞等,那些不是军国所需,而利益却归地方官员的,现在一律废除。州郡县的官吏,都依照尚书省的规定,按照实际民户数量设置。朝廷征调癸卯年的梓材、庚子年的皮毛,可以全部停止,另外商量征收的物品。巴陵地区的均折度支,依旧按照军队运输的旧例办理。赦免五年以下徒刑的罪犯,凡是因为犯罪而被拘押的贼寇家属,也全部释放。
把荆州的十个郡划分为湘州,刘裕于是进任都督,任命西阳太守朱龄石为益州刺史,率领军队讨伐蜀地。朝廷进封刘裕为太傅、扬州牧,加赐羽葆、鼓吹仪仗,带剑的武士二十人。
义熙九年二月乙丑日,刘裕从江陵回到京师。当初,诸葛长民贪婪、淫乱、骄横,让士人和百姓深受其苦。刘裕因为他曾一同举义,所以宽容了他。刘毅被诛杀后,诸葛长民对亲近的人说:“当年刘邦把彭越剁成肉酱,今年刘裕诛杀了刘毅,灾祸就要降临到我头上了。”于是打算作乱。刘裕预定了到京城的日期,却常常拖延不进,公卿以下的官员连日在新亭迎接等候,诸葛长民也多次出城迎接。后来刘裕乘坐轻舟秘密到达,已经回到东府了。诸葛长民来到东府门前,刘裕把他引进来,屏退旁人,和他密谈,凡是以前对诸葛长民没有说尽的话,这次都和他谈到了;诸葛长民非常高兴。刘裕事先已秘密命令身边的壮士丁旿等人从帐幔后面出来,在座位上把诸葛长民拉倒。诸葛长民摔在床下,又在地上殴打他,诸葛长民死在床边。刘裕让人把尸体抬到廷尉那里;并诛杀了他的弟弟诸葛黎民。丁旿勇猛有力气,当时的人为此编了一句话说:“不要专横跋扈,会交给丁旿处置。”
在此之前,山林湖泊、河流沼泽,都被豪强所独占,平民百姓砍柴、捕鱼,都要缴纳赋税,到这时刘裕下令禁止了这种情况。当时百姓的居住地不统一,刘裕上表说:
臣听说先王治理天下,九州井然有序;划分疆界,使百姓各自安居乐业;在过去的盛世,百姓没有迁徙的产业,所以井田制在夏、商、周三代得以兴盛。秦朝变革了这一制度,汉朝也没有改变;于是出现了富强之家兼并土地的弊端。然而全国没有受到过多扰乱,人们的居住状况形成了旧有的格局,在西汉时期,大规模迁徙田氏、景氏家族,来充实关中地区,就把三辅地区当作他们的家乡,不再把他们和齐、楚之地联系起来。自从永嘉年间百姓流离失所,流落到淮河、大海一带,朝廷有匡复社稷的谋划,百姓怀有思念故土的心情,治理国家的规划,每天都忙不过来。因此安抚百姓、治理地方,还没有来得及做到完善。等到大司马桓温,认为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对治理国家的损害很大,于是在庚戌年实行土断,来统一百姓的产业。当时国家财富丰富,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措施。从那以后到现在,又过了很多年,统一的制度,渐渐松弛。百姓杂居,流民寄居,乡里制度没有得到完善,这就是王道教化不够纯正,百姓疾苦仍然存在的原因。
臣肩负重任,深感责任重大,如果不进行变革调整,就无法实现治理的目标。人的性情往往拘泥于常规,很难和他们谋划新的开始,所谓把父母所在的地方当作故乡,确实是因为在那里出生、终老,是敬爱之情寄托的地方。如今人们在一个地方居住了好几代,祖坟成行,恭敬的诚心,难道不是随着生活而产生的吗?请求按照庚戌年土断的规定来执行,希望能使百姓的本土观念得以弘扬,逐渐与实际情况相符。然后用仁义来引导他们,用武力来激励他们,越过长江、黄河,安抚九州,收复旧土,那么百姓留恋故土的志向,就能在当下迅速实现,开始时暂时辛苦一些,最终就能使事情变得容易。希望陛下怜悯天下万民,同情他们的疾苦,永远怀念《诗经·鸿雁》所表达的情怀,思考如何振兴中兴大业。既然把国家重任托付给臣,期望臣能使国家安宁,如果臣所陈述的符合您的心意,请交付外廷施行。
于是按照疆界实行土断,只有徐、兖、青三州居住在晋陵的人,不在土断的范围之内。许多流民寄居的郡县,大多被合并或撤销。朝廷任命刘裕兼任镇西将军、豫州刺史。刘裕坚决推辞太傅、州牧以及带剑武士的赏赐,奉还黄钺。七月,朱龄石平定蜀地,斩杀伪蜀王谯纵,将他的首级传送到京师。九月,朝廷封刘裕的次子刘义真为桂阳县公,以此来奖赏他平定齐国和卢循的功劳。晋安帝再次重申之前的任命,授予刘裕太傅、扬州牧,加赐羽葆、鼓吹仪仗、带剑武士二十人。一百多位将领和官吏敦促劝进,刘裕才接受了羽葆、鼓吹仪仗、带剑武士的赏赐,其他的坚决推辞。义熙十年,让百姓休养生息,减少劳役。修建东府,建造官府房舍。
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司马休之,身为宗室中备受倚重的人物,又颇得江汉地区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刘裕怀疑他怀有不轨的心思。司马休之兄长的儿子谯王司马文思在京师,招纳聚集了一些轻佻任侠之人,刘裕将司马文思逮捕后送还给司马休之,让司马休之自行处置。司马休之上表请求废除司马文思的爵位,并写信给刘裕表示谢罪。
义熙十一年正月,刘裕逮捕了司马休之的儿子司马文宝、兄长的儿子司马文祖,并在狱中赐他们自尽。随后,刘裕率领各路军队向西讨伐司马休之,朝廷再次授予他黄钺,并让他兼任荆州刺史。辛巳日,刘裕从京师出发,让中军将军刘道怜监理留守府的事务。
司马休之上表为自己陈述道:我听说国运并非一成不变,治乱交替出现,艰难的时期过去后,衰败到尽头就会迎来太平。从前篡逆之臣肆意叛逆,皇室纲纪断绝。然而历经十世,晋朝的国祚再次兴盛。太尉刘裕威武英明、果断行事,首先举起义旗,铲除了元凶,使皇室恢复正统。他以平民的身份,匡复了社稷,向南剿灭了卢循,向北平定了广固,千载以来,功劳无人能及。因此四海之人都称赞他的美德,朝野上下都推崇他。如今他已位居台阁牧守的高位,权势超过了君主,却不能以正道来对待自己的功劳,依仗恩宠而骄横自满。他自认为得到的酬谢和赏赐已达极致,便有了凌驾于君主之上的心思;刑罚杀戮肆意妄为,施政采用暴虐严苛的手段。他图谋篡夺皇位的迹象日益明显,作为臣子应有的礼节也完全缺失。陛下四季的膳食,常常缺乏;宫廷中的供奉,十之八九都没有。皇后卧病在床的时候,汤药都不周全;皇后亲手写的家书,大多是有所求告。这些都是朝中人士共同听闻和见到的,没有人不为此感到伤心愤慨、叹息,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前扬州刺史元显的第五个儿子法兴,在桓玄之乱时,逃到了外地,道路通畅后才得以回到家乡。他作为太傅的后代,家族的传承得以延续,凡是有感情的人,谁不为此感到欣慰和庆幸。然而刘裕却心怀吞并的想法,不管事情的轻重,因为法兴聪明敏锐、智慧过人,必定会成为百姓所归心的人物;就像芳香的兰花茂盛生长,他内心却充满憎恶,于是肆意散布不实言论,将法兴无罪杀害。大司马司马德文及王妃公主,情势急迫,都狼狈地请求保全法兴的性命,刘裕却肆意施加祸毒,坚决不肯答应,那冤屈惨痛的遭遇,连路人都为之感动。他自认为地位低下却身负重任,承受了朝廷深厚的恩宠,竟然让庶出之子与司马德文的嫡女联姻,造成了这不般配的婚姻,实际上是因为威逼所致。所以卫将军刘毅、右将军刘藩、前将军诸葛长民、尚书仆射谢混、南蛮校尉郗僧施,他们有的是功勋卓著的有德之后,有的自身就有美好的声望,都是国家的辅佐之臣,是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却无罪无辜地在一朝之间被消灭。刘裕猜忌残忍的性格,自古以来都很少见。
我自认为家族门户衰败破落,依赖朝廷才得以存活,皇室对我们的重视,自古以来都难以相比。因此,无论从公从私,我都一心归附朝廷,做事也都恭敬顺从。两次被授予荆州刺史的职位,我都苦苦陈诉不愿接受。自认为才能薄弱却地位尊崇,不适合长久地担当一方的重任,多次请求解除职务,却一定不被允许。之前我携带侍奉老母,半个家眷都一同向西前往荆州,所有的子侄,都留在了京城。我兄长的儿子谯王司马文思,虽然是个年少平凡的人,大致也能避免过错和悔恨,只是他生性喜好结交朋友,不知道防范和远离不良之人,一群奸邪之人相互构陷,传出了对他不利的风声。刘裕于是杀戮人士,将司马文思远远地送回给我。我顺应他的意思,上表送交奏章,请求废除司马文思的爵位,改由他人承袭大宗之位,还派儿子司马文宝送女儿东归。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推心置腹、恭敬顺从,情理上不过如此了。没想到刘裕却包藏祸心,竟然对我进行讨伐,还恶意中伤司马文思,罗织罪名。那些小人的言论,远近都在纷纷传播,而我单纯愚昧,暗自相信这些一定不是真的。不久,我府中的司马张茂度匆忙向东逃归,南平太守檀范之也在这个月的三日抛弃郡守之职叛逆,随后有确切消息传来,刘裕的东军已经前来。刘裕这次的举动,并非是与我有什么怨仇憎恶,只是因为我身为王室的重要成员,位居藩镇要职,当时的贤才已经被他除尽,只有我独自留存,他谋划着要消灭我,以实现他篡权杀戮的目的。镇北将军刘宗之、青州刺史刘敬宣,也都是刘裕深深忌惮的人,他想要依次铲除他们,然后篡夺皇位,这样做起来就会容易一些。
如今荆、雍地区的义兵,不用召集就聚集起来了,那些主动前来效力的民众,聚集得如同树林一样多,这哪里是我没有德行能够招致的呢?大概是祖宗七庙的神灵,道理贯通了幽冥和显世,我便授予司马文思振武将军、南郡太守的职位,刘宗之的儿子竟陵太守鲁轨进号为辅国将军。我如今与刘宗之亲自率领大军,出兵占据江津,按兵不动、展示军威,根据情况随时应对。如今我军旗所指向的,只有刘裕兄弟父子罢了。等攻克消灭了寇逆之人,我会接着迅速上报消息。因为我自身的软弱,导致刘裕骄横欺凌,对上有愧于祖宗,对下有愧于百姓,实在是无地自容。
司马休之的府录事参军韩延之,曾是刘裕的旧部,是个有才干、能办事的人。刘裕还没到达江陵的时候,秘密写信给他说:“司马文思的事情缘由,远近的人都知道,去年秋天派康之把他送还给司马休之,这已经是我出于极度公正的做法了。然而司马休之却一点也不谦逊、愧疚,又没有上奏表章和奏疏,司马文思经过纠正却仍不改正,这是天地都不能容忍的。我接受命令向西讨伐,目标只是司马休之父子罢了。那个地方的侨居之人和旧有居民,都是被他们驱使逼迫的,我一概不追究。往年郗僧施、谢邵、任集之等人,多年来相互勾结,专门做刘毅的主谋,才导致了那样的结果。你们这些人,当时是一时被逼迫,原本没有丝毫过错。我以诚心对待事物,是有缘由的。如今我就在附近的路上,正是你们这些人归降于我的时候。如果大军前进,双方交锋作战,到那时我实在无法区分谁好谁坏了,所以把我的意思详细告知你,也请你传达给有同样想法的人。”
韩延之回复道:
承蒙您亲自率领兵马,远行来到西边的区域,整个辖区的士人和平民,没有不震惊害怕的。为什么呢?是因为不知道您出兵的名义罢了。如今有幸收到您的来信,才知道是因为谯王之前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更加叹息。司马休之身为平西将军,心怀国家,忠诚坚贞,以真诚宽厚之心对待他人,这种品德应当在古人当中去寻找。因为您有匡复国家的功勋,国家和家族都仰赖您,他推崇您的品德,托付诚心,每件事都向您咨询、仰仗您。谯王之前因为一些小事被弹劾,尚且自己上表请求逊位;何况是犯了大错,又怎么能默默无言呢!只是康之前次的话没有把事情说尽,所以又派胡道去详细说明心中所想。胡道还没回来,司马休之就已经上奏表请求废除谯王的爵位,他没有说尽的,只是自己的性命罢了。从他对您的托付和相互的情谊来看,难道不就应该这样做吗?有什么不可以,您却要兴兵讨伐呢。自从您举起义旗掌握权力以来,四方的地方长官,谁敢不先和您商量,就直接上表给天子呢?谯王被宰相斥责,又上表请求废除他,所谓的公正到底在哪里,上奏表的缘由又是什么,真可谓是“想要给人加上罪名,还怕没有言辞吗”!
刘裕足下,天下的人,谁不清楚您的心思,而您还想要欺骗天下的贤能之士!天地所不能容忍的,是在您那边而不是在我们这边。您来信说“以诚心对待事物,是有缘由的”。如今您讨伐别人的君主,用利益去诱惑他人,这可真称得上是“以诚心对待事物,是有缘由的”了。刘藩死在宫门之内;诸葛长民死在您身边的人之手;用好听的言辞欺骗地方长官,再派轻装的军队袭击他们,于是使得宴席之上没有诚心归附的人,在外的诸侯没有能自信的,把这些当作计策,实在是可耻。您府上的将佐以及朝廷的贤德之人,只能寄托着性命过日子,心里盼望太平已经很久了。我确实才能低劣,但曾经也从君子那里听闻过道义。以司马休之如此高尚的品德,难道会没有愿意为之效命的臣子吗!我不能自己投身虎口,与郗僧施、任集之之流同流合污,这是很明显的。假如上天让丧乱长久持续,各种流俗浑浊不堪,我也会与臧洪一样,即便身死也坚守道义,就不再多说了。
刘裕看了信后叹息不已,把信拿给各位佐吏看,说:“侍奉别人就应当像韩延之这样。”三月,刘裕的军队驻扎在江陵。当初,雍州刺史鲁宗之常常担心不被刘裕所容纳,便与司马休之相互结交,到这时他率领儿子竟陵太守鲁轨在江陵会合。江夏太守刘虔之半路拦截他们,战败被杀。刘裕命令彭城内史徐逵之、参军王允之从江夏口出兵,又被鲁轨打败,两人都战死了。当时刘裕的军队停泊在马头,当天他就率领各路军队渡过长江,亲自督促各位将领登岸,将士们无不奋勇争先。司马休之的军队溃败,他与鲁轨等人逃奔襄阳。江陵平定后,刘裕兼任南蛮校尉。
刘裕将要接受任命的时候,正赶上四废日,佐吏郑鲜之、褚叔度、王弘、傅亮建议他改个日子,刘裕没有答应。他发布文告说:“这个州积累了很多弊端,变故接连不断,百姓疲惫,田地荒芜,百姓家中织布机上空空如也,十分匮乏。再加上旧有的规章制度混乱不清,劳役频繁而困苦,儿童被夺去抚养的机会,老人和小孩都要服兵役,空无一人的家庭也要服役,有的人甚至在守丧期间就被征召,我常常心怀百姓的疾苦,半夜都睡不着觉,确实应该废除苛政,弘扬简约和仁惠。希望让衰败的风气和弊政,随着这次变革而更新,使社会安定统一的教化,能在一个月内得以实现。荆、雍二州,西局、蛮府的官吏以及军人中年龄在十二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还有那些抚养孤儿、幼童的,以及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且遭遇重大艰难的,都一概遣散回家。穷困孤独无法生存的人,给予长期的救济。府州中长久以来辛勤工作的将吏,按照功劳的大小依次铨选任用;并且免除今年的租税。”
义熙十二年四月,刘裕再次率领众人进军讨伐。到达襄阳后,司马休之逃奔到羌人那里。晋安帝又一次重申之前的任命,授予刘裕太傅、扬州牧的职位,准许他可以穿着鞋子、佩着宝剑上殿,入朝拜见皇帝时不用小步快走,赞礼官在通报他的名字时不直呼其名,加赐前部羽葆、鼓吹仪仗,设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封刘裕的第三个儿子刘义隆为北彭城县公。任命中军将军刘道怜为荆州刺史。八月甲子日,刘裕从江陵回到京师,奉还黄钺,坚决推辞太傅、扬州牧、前部羽葆、鼓吹仪仗的赏赐,其他的任命则接受了。朝廷商议认为刘裕德高望重、功勋卓著,不应该再向护军府施行敬拜之礼,既然已经给予了特殊的礼遇,那么他上奏事情时就不用再称自己的名字,还任命刘裕的世子为兖州刺史。
义熙十二年正月,晋安帝下诏让刘裕依旧可以自行征辟士人,加任平北将军、兖州刺史。增加都督南秦州,总共都督二十二个州。刘裕认为平北将军府的文武官员数量少,不适合单独设置,于是撤销平北将军府,将其合并到大将军府中,任命世子为豫州刺史。三月,加任刘裕为中外大都督。
当初,刘裕平定齐国后,就有了平定关中、洛阳的想法,只是恰逢卢循进犯逼迫,所以这件事没能实现。荆州、雍州平定后,才开始谋划对外征伐的策略。正好羌人首领姚兴去世,他的儿子姚泓继位,姚氏兄弟相互残杀,关中地区陷入混乱,刘裕于是戒严准备向北讨伐。加任征西将军、司豫二州刺史。任命世子为徐、兖二州刺史。刘裕发布文告说:“我倡导大义,首先从本州起兵,恢复了晋朝皇室的统治,于是建立了功勋。对外平定强大的敌人,对内清除奸邪不法之徒,这都是本州的百姓和同僚们竭诚尽力的结果。他们的情谊如同风霜般高洁,道义贯穿金石。如今我将奉命向西出征,在关中、黄河一带用兵,我的儿子有幸承蒙恩宠,又忝列如今的职位,这种亲情和事务交织的情况,可以说是很深切了。近来军国事务繁忙,刑罚没有停止。想到这些,怎能不深深叹息。那些犯罪被关押五年以下的人,可以一律赦免遣返。文武官员中,功劳已满却没有得到荣耀晋升的,就按照班次依次上报。”
刘裕接受了中外都督以及司州刺史的职位,同时推辞了作为大司马的琅邪王应享受的礼敬,朝廷商议后听从了他的意见。刘裕想要凭借仁义的声名使远方的人归服,便奉琅邪王一同北伐。五月,羌人的伪黄门侍郎尹冲率领兄弟前来归顺。又加任刘裕为北雍州刺史,赐予前部羽葆、鼓吹仪仗,将带剑武士增加到四十人,解除中书监的职务。八月丁巳日,刘裕率领大军从京师出发。任命世子为中军将军,监理太尉留守府的事务。尚书右仆射刘穆之担任左仆射,兼任监军、中军二府的军司,进入东府居住,总管内外事务。九月,刘裕驻扎在彭城,加任徐州刺史。
在这之前,刘裕派遣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率领步兵向许昌、洛阳进发,羌人沿途的屯守部队,都望风归降。羌人的伪兖州刺史韦华先前占据仓垣,也率领部众前来归顺。刘裕又派遣北兖州刺史王仲德先率领水军进入黄河。王仲德在东郡凉城打败了北魏军队,进而平定了滑台。十月,各路军队到达洛阳,包围了金墉城。姚泓的弟弟伪平南将军姚洸请求投降,被押送到京师,刘裕下令修复晋朝的五座皇陵,并设置守卫。
晋安帝颁布诏书说:嵩山、泰山与天相配,使得天道增辉;藩镇州郡作为国家的屏障,助力帝王成就大业。所以夏、商依靠昆吾、彭祖这样的诸侯,周朝倚仗齐、晋的辅佐。借鉴前代的典章制度,可为万代的典范,辅助治理、扶持危局,都离不开这些。
太尉刘裕是天命所生的非凡人才,智慧超凡、品德高尚、见识广博,光辉照耀四方,道德彰显宇宙。从早年开始,就为国家辛勤效力。在贼寇猖獗时,立下保全社稷的大功,实在是维系国家纲纪、为万邦所依赖的关键人物。到桓玄篡位叛逆,祸乱天下时,刘裕坚守大节,如雷霆般施展军事才能,拯救朕于危难,再造晋室王室。朕每每想到他的功勋和品德,都铭记于心。他向北平定海、岱地区,向南使百越归服,荆、雍之地俯首称臣,庸、岷一带遵循正道,平息各方祸难,遏制贼寇暴虐。后来他辅佐朝政,整顿朝廷内外秩序,复兴断绝的优良传统,延续前人未竟的事业。他秉持礼仪整顿风俗,遵循王道垂范后人,声威教化远播,深入人心。那些居住在山林海滨的部落首领,以及披头散发、额头刺青的外族酋长,都放下自身的粗陋与闭塞,经过多次辗转翻译前来朝拜,这些事迹都记载在史册中,难以尽述其详。过去永嘉年间朝廷纲纪不振,华夏大地分裂,自古以来的帝王之都,沦陷于外族之手,提及先帝园陵,全国百姓无不深切思念。刘裕心怀高远志向,迅速出兵,亲自统领诸侯,威风凛凛地进行讨伐。军队刚出发,天下为之震动;偏师先行,众多敌垒纷纷瓦解。旧都得以光复,五陵恢复祭祀礼仪,众多城池纷纷归降,无数村落相继追随。自典籍记载、人类诞生以来,功勋之高、品德之厚,从未有像他这般盛大的。
昔日周公、吕尚辅佐圣明君主,凭借天下三分的形势,执掌军权,一时之间指挥若定,都极大地拓展了疆土,跨越州郡兼并封国。就算是齐桓公、晋文公与之相比,功绩也显得逊色,然而他们也都获得了显赫的恩宠和特殊的赏赐。更何况刘裕的功绩独一无二,远超前代呢!朕常常借鉴古代的训诫,想要遵循美好的谋划。只因刘裕一直秉持谦逊退让的态度,致使朝廷未能举行隆重的册封大礼,天下百姓翘首以盼,已历多年。如今国家版图统一,九州文化相同,论功行赏之时,天下人都在期盼。若是仍任由刘裕谦逊推辞,将严重违背国家典章。天地人神都关注此事,朕实在深感惶恐。理应顺应众人期望,尊崇盛大的典礼。因此晋升刘裕为相国,总管百官,兼任扬州牧,封十个郡为宋公,赐予九锡之礼,加赐玺绶、远游冠,地位在诸侯王之上,加赐相国绿綟绶。
策书里还提到:朕资质浅薄,继承宏大基业,然而后羿般的逆臣桓玄趁机作乱,颠覆王室,朕被迫逃到南方边境,迁徙至九江。祖宗的祭祀断绝,人神失去正常的秩序,贼寇横行,朕只能在江边暂求生存。祖宗的大业,就此坠落,七百多年的国祚,几乎倾颓,朕如深陷深渊大海,不知如何是好。上天不绝晋朝,孕育出杰出的辅佐大臣刘裕,他重振松弛的纲纪,重建国家,使灭亡的得以复兴,使昏乱变为清明。如此卓越的功勋和高尚的品德,朕实在仰赖。如今将授予刘裕典策,希望他恭敬地听从朕的命令:
当初桓玄肆意篡位,罪恶滔天,妄图颠覆晋朝根本,扰乱天地秩序,百官无奈低头,四方无人救援。刘裕精神可贯通朝日,气势能直冲霄汉,奋起军事才能,大力歼灭众多邪恶势力,收复京城,让皇帝得以重享祭祀,神灵得以歆享供奉。这是刘裕始于勤王的大节。他受命统帅各路诸侯,逆江而上,长途奔袭,在峥嵘洲大败敌军,在南郢献上捷报,首恶桓玄被斩首,群逆全部被平定,日月星辰重放光彩,国家恢复旧观。这又是他的功劳。他出则为藩镇,入则辅朝政,大力辅佐朕,使国家财富丰足、百姓安居乐业,编入户籍的人口逐年增加,疆土日益拓展,以德引导、以刑明法,四境安宁。这又是他的功劳。鲜卑人凭借人多势众,在三齐地区僭越称帝、盗据土地,像恶狼般吞噬冀、青之地,侵扰沂、岱一带,倚仗地势偏远险阻,长期为害边境。刘裕整治兵马,深入远方疆土,攻城器械四面合围,众多城防纷纷崩溃,僭越称帝的贼寇,被依法处决,开拓疆土三千,声威远扬至大漠。这又是他的功劳。卢循凶恶如妖,在五岭伺机而动,乘虚叛逆,侵犯江、豫地区,战旗直逼京城,箭矢射到皇宫,朝野上下沮丧恐惧,人心惶惶,百姓纷纷提出迁徙的计策,国家也商议迁都的规划。刘裕乘车南渡,义愤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沉稳坚定,视危险如平地,施展谋略、运用奇计,非凡的智谋举世罕见,狡猾的贼寇走投无路,连夜弃旗逃窜,使京城免于覆灭。这又是他的功劳。刘裕乘胜追击,在江边挥舞战旗,偏师渡海,迅速抵达。番禺之战,俘获敌人数以万计,左里大捷,贼军如鱼散鸟飞般溃败。贼首远逃,首级被传送万里,海南得以肃清,偏远地区纷纷来归附。这又是他的功劳。刘毅叛逆跋扈,在西夏之地挑起事端,欺上罔主,肆意施行奸恶暴行,纠集党羽,扰乱京城。刘裕依法惩治,不久便将其消灭,战船如闪电般溯流而上,神兵像狂风扫落叶般迅速平定,罪犯被擒获,荆、衡地区恢复太平。这又是他的功劳。谯纵凭借叛乱,窃据一方,阻碍王道教化,三巴地区沦陷。刘裕指挥偏师,授予良策,军队凌波破浪,抵达蜀地,僭越称帝的贼寇伏法,梁、岷地区纷纷归降。司马休之、鲁宗之拥兵自重,在国内挑起事端,驱使荆、雍二州的兵力,联合起来发动叛乱。刘裕当机立断,星夜出兵,施展高超谋略。在江津的战事中,军队行动比风雨闪电还迅速。回师沔川时,强大的声势让敌人极为震惊恐惧。这两个叛贼逃窜奔逃,荆、雍二州的百姓终于摆脱苦难,重获生机。刘裕的恩泽如春雨滋润万物,和煦之风悄然吹遍大地。这又是他的功劳。
永嘉年间,晋朝气数衰落,四方夷族在中原肆意妄为,五都分崩离析,先帝陵寝受辱。祖宗怀着遗恨,百姓也有思念旧国、渴望复兴的心情。刘裕心怀像伊尹拯救百姓那样的仁心,又有像齐桓公以国家衰亡为耻的志向。他整顿军队,大举北伐,分别命令众将领向北攻占司州、兖州。许昌、郑州等地的敌军望风而降,巩县、洛阳得以光复。那些伪政权的州牧和叛逆的藩王,纷纷拱手请罪。百年来的荒芜与耻辱,在一朝之间被彻底扫除。这又是他的功劳。
刘裕有安定天下的卓越功勋,又有高尚的品德。从最初发迹开始,他的奇谋就超越古人。在打击强大贼寇时,锐不可当,无人能敌。平定东部地区,给百姓带来新生。在国家初创时精心谋划,多年来推行德政,教化百姓。在国家面临危难、局势动荡时,他坚守正道,稳固国家根基。他整治政治秩序,使一切纳入正轨,废除繁琐苛刻的政令,政令简明划一。美好的风气和教化,充满整个天下。所以远方的国家献上珍宝,偏远的少数民族前来进贡,国家政令所到之处,各方都纷纷顺从。即使是大禹的德政传播四方,咎繇推行德教,也比不上他。
朕听闻古代先王治理天下时,重用功臣、尊崇贤才,分封诸侯、赐予土地,用恩宠和礼仪表彰他们,让他们享有特殊的待遇,目的是让他们辅佐皇室,使藩国永远稳固。所以鲁国的曲阜得到开拓,势力扩展到徐州一带;齐国的营丘面向大海,疆土辽阔闻名四方。在周襄王时期,也依靠霸主匡扶,又赐给晋文公特殊礼遇。刘裕的品德超过前代,功勋空前绝后,但特殊的典章待遇还未赐予,朕深感不安。如今晋升刘裕为相国,把徐州的彭城、沛、兰陵、下邳、淮阳、山阳、广陵,兖州的高平、鲁、泰山这十个郡,封刘裕为宋公。赐予他黑色的土地,用白茅包裹,确定他的封国居所,建立国家社稷。昔日晋、郑作为藩国,入朝担任卿士;周公、邵公担任太保太傅,出京统领南方事务,朝廷内外的重任,刘裕如今都承担起来。朕命使持节、兼太尉、尚书左仆射、晋宁县五等男湛授予刘裕相国印绶和宋公玺绂,使持节、兼司空、散骑常侍、尚书、阳遂乡侯泰授予宋公象征土地的白茅和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相国之位总揽一切,礼仪超越朝中百官,日常称呼也应随着职位改变。让相国总管百官,去掉“录尚书”的名号。上交之前所授予的符节、侍中貂蝉冠、中外都督以及太傅太尉印绶、豫章公印策。晋升刘裕为扬州牧,兼任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职位依旧。
刘裕严守礼仪制度,成为天下的楷模。行为正直,坚守正道,志向坚定不移。因此赐予刘裕大车、兵车各一辆,黑色公马八匹。刘裕抑制商业,重视农业根本,农业生产繁荣,粮食储备充足。所以赐予他衮冕礼服,配上红色鞋子。刘裕禁止邪恶,接纳正气,移风易俗,培育万物,如同音乐般和谐。因此赐予他轩悬之乐和六佾之舞。刘裕宣扬美好的王道教化,传播良好的风气,华夏和夷族都翘首以盼,远方的人纷纷前来归附。所以赐予他朱红色大门的府邸居住。刘裕公正任用贤能之人,网罗被埋没的人才,让有才能的人从民间走入朝堂,使朝堂之上人才济济。因此赐予他登殿的台阶。刘裕处于国家权力中心,以道义率领臣下,遏制贼寇,清除苛政和邪恶。所以赐予他三百名虎贲卫士。刘裕严明刑罚,慎重对待刑狱,断案公正,对违抗命令、触犯法纪的人绝不姑息。所以赐予他斧、钺各一把。刘裕如龙凤般矫健,志向远大,囊括四海,御敌于国门之外。因此赐予他红色的弓一张,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十张,黑色的箭一千支。刘裕温和恭敬,孝顺父母,虔诚地祭祀祖先,忠诚严肃的志向,成为天下的榜样。所以赐予他香酒一卣,配上玉制的酒勺。宋国设置丞相以下官员,一律遵循旧有的礼仪制度。希望刘裕恭敬地接受这些任命,顺应天命,关怀百姓,推行显著的德政,以完成高祖赐予的美好使命。
同时设置宋国侍中、黄门侍郎、尚书左丞、郎等官职,跟随大使前去迎接刘裕。桴罕的乞佛炽盘派使者到刘裕这里,请求效力讨伐羌人,被授予平西将军、河南公的职位。
义熙十三年正月,刘裕率领水军继续进发讨伐,留下彭城公刘义隆镇守彭城。军队驻扎在留城,经过张良庙时,刘裕下令说:“高尚的德行不会被磨灭,按礼义应当被记载在祭祀典册里。每当想到管仲的功绩,回顾往事就更有感触。张子房的道德仅次于那些秉持中正之道的圣贤,他的智慧与德行接近完美,顺应风云变幻,成为帝王的良师。他大力拯救乱世,消灭项羽,奠定汉朝基业,其功绩本就可与伊尹、吕望相媲美,德行堪称至仁。至于他与黄石公在圯上神奇相遇,又与商山四皓心有灵犀,或显达或隐退之间的事迹,幽深难以探究,其思想源流博大精深,难以测度其究竟。如今我途经旧地沛县,在留城停车驻足,看到张良的灵庙荒芜残破,留存的塑像陈旧模糊,追思遗迹,缅怀古人,不禁深深感叹。路过开封的人,或许会在夷门久久凝思;游览九原的人,也会对随会流连缅怀。可以重新修缮张良庙的屋椽,描绘装饰庙内的壁画,准备好祭祀用的蘋蘩和普通的水,按时进献祭品。以此抒发怀古之情,铭记他不可磨灭的功绩。”晋安帝追赠刘裕的祖父为太常,父亲为左光禄大夫,刘裕辞让没有接受。
二月,冠军将军檀道济等人驻扎在潼关。三月庚辰日,大军进入黄河。北魏的十万步骑兵,扎营占据了黄河渡口。刘裕命令各路军队渡过黄河击败了他们。刘裕抵达洛阳。七月,到达陕城。龙骧将军王镇恶砍伐树木制成船只,从黄河进入渭水。八月,扶风太守沈田子在蓝田大败姚泓。王镇恶攻克长安,活捉姚泓。九月,刘裕到达长安。长安物资丰富,国库充盈。刘裕先收缴了那里的礼器、浑仪、土圭等,进献给京师;其余的珍宝珠玉,都赏赐给了将帅。将姚泓押送到建康,在建康街市斩首。刘裕拜谒汉高帝陵,在未央殿大宴文武官员。
十月,晋安帝下诏说:
朕听闻古代先王治理天下,对上会把最高的尊号赐予有德行的人,对下会分封诸侯来褒奖功臣。所以当大功告成时,大禹获得玄圭的赏赐;天下诸侯来朝,周公旦享有龟山、蒙山的封地。那些辅佐圣主、建立功绩,辅助君王、弘扬谋略的人,按礼应当给予最高的奖赏,这种恩宠在世间极为罕见,更何况是辅佐朕这个昏庸之人,独自谋划治国方略的人呢!
朕德行浅薄,遭遇国家诸多磨难,局势如乌云雷霆般艰难,桓玄这样的逆臣篡权,朕失去京城的皇位,流亡到南方荆州,处境艰难困窘,被凶恶的叛贼控制。相国宋公刘裕,是上天赋予的睿智圣明之人,顺应天命应运而生,他的忠诚贯通天地人三界,在关键时刻弘扬大节。把朕从危如累卵的境地中拯救出来,挽回已经崩溃的国运,他的道德早已被天下尊崇,光辉照耀八方。加上他对外多次立下保全国家的功勋,对内多次平定祸乱,铲除强大的叛逆,根除奸恶势力的源头,彰显仁爱、潜藏功用的道义,使国家六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功绩无不广泛施行,该做的事都得以完成,其功绩已可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甚至难以用典册完全记载。自从永嘉年间西晋军队覆没,已过了十多个世纪,五都分崩离析,但晋朝的正统却一直延续;只有三秦地区与朝廷隔绝,从未归服。致使羌人叛逆作乱,三代都极为暴虐,他们凭借险要的地势易守难攻,依靠函谷关的天险闭关自守,朝廷很久都没有谋划收复的策略了。刘裕顺应天命,安抚国运,彰显威严,对内洞察诸侯的心思,对外施行上天的惩罚。所以军队刚训练好,许昌、郑州的敌军就望风而降;战旗还未指向,瀍水、洛水一带的敌人就如雾气消散。使旧都的土地,再次聚集各国的车驾,东京的父老,重新看到朝廷的政令。让朕能够高坐朝堂,保住伟大的基业。因此朕借鉴前代的典章制度,广泛征求众人的意见,恭敬地赐予特殊的赏赐,开拓封疆国土。以往封赐车马的制度,相比刘裕的功绩有所不足;美誉和爵位,也未能完全彰显他的功劳。这怎么能充分表彰他的丰功伟绩,满足百姓的期望;又怎么能让他更好地辅佐京城,掌控天下呢!实在是因为刘裕常常秉持谦逊的品德,谦卑到让人难以逾越,他把晋升看作是难事,把恩宠当作忧虑。所以之前降低规格的赏赐,后面还会有新的任命。从那时到现在,刘裕的功勋更加卓著,他的声威震慑九河,魏、赵之地都已归服,回师崤山、潼关,敌人的连城如冰块消融。于是长驱直入灞水、浐水,在龙门高悬战旗,叛逆的姚泓被擒,脖子上系着绳索。百年来的祸乱与污秽,在一个早上就被涤荡干净;祖宗遗留的愤恨,在一天之内得以洗雪。踏上大禹曾经走过的地方,足迹遍布天下,远至海外,没有不臣服的。这份功绩将流传万世,国家也将永远安宁,岂是金石上铭刻的《雅》《颂》所能赞扬的,实在可以祭告神明,在嵩山、泰山上刻下铭文。
朕又听说,当周朝的德政广布远方,吉祥的鸑鷟就在岐山鸣叫;当《周南》《召南》的德教传播开来,象征祥瑞的麒麟就会出现。自从刘裕举兵北伐,直到大功告成,吉祥的征兆光彩夺目,数不胜数,岂止是远方飞来白雉、近处收获嘉禾这些祥瑞呢!朕常常仰望上天的感应,俯察人心的向背,进则考虑刘裕的道义功勋,退则思考国家的典章制度,怎么能任由刘裕谦逊推辞,而长久地搁置对他的褒奖之策呢。应当恭敬地举行隆重的礼仪,以符合天地神灵和百姓的期望。现晋升宋公的爵位为王,把徐州的海陵、东安、北琅邪、北东莞、北东海、北谯、北梁,豫州的汝南、北颍川、北南顿,共十个郡,增封给宋国。其相国、扬州牧、兼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的职位依旧不变。
十一月,前将军刘穆之去世,刘裕任命左司马徐羡之代替他掌管留守事务。以前由刘穆之决断的重要事务,现在都向徐羡之咨询。刘裕本想在长安休养生息,进一步谋划攻打赵、魏地区,恰逢刘穆之去世,于是决定返回。十二月庚子日,刘裕从长安出发,任命桂阳公刘义真为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留下亲信将领辅佐他。闰月,刘裕从洛阳进入黄河,开通汴渠后返回。
义熙十四年正月壬戌日,刘裕到达彭城,解除戒严,让士兵休息。任命辅国将军刘遵考为并州刺史,兼任河东太守,镇守蒲坂。刘裕解除司州刺史之职,兼任徐、冀二州刺史,坚决推辞晋爵。六月,接受相国、宋公、九锡的任命。下令说:“我才疏德薄,却肩负着极其重大的责任,守护藩国之位,时刻担心国家陷入危机。朝廷的恩宠隆重至极,将美名和功劳都归于我,让我与古代的齐、晋等强国之君同列,依照国家典章受赏。虽然我秉持忠诚、安守本分至今已有十年,但朝廷的任命不可更改,百官齐聚,朝廷内外的众多官员,诚挚地劝勉我接受。凭借时运带来的功绩,参与如此盛大光明的事迹,以我微薄的资质,却能与盛大的德行之事相连,日夜思考,都不知如何才能报答这份恩遇。在国家隆盛之始,想要把这份喜庆恩泽普施众人,现赦免国内死刑以下的罪犯,本月二十三日黎明之前的,全部予以宽恕。鳏寡孤独无法维持生计的人,每人赐粟米五斛。府州的刑案罪犯,也同样赦免。其余的事情,详细依照旧例办理。”晋安帝下诏尊崇豫章公太夫人为宋公太妃,世子为中军将军,作为相国府的副职。任命太尉军谘祭酒孔季恭为宋国尚书令,青州刺史檀祗为领军将军,相国左长史王弘为尚书仆射。其余百官都依照朝廷的制度设置。又下诏宋国除所封的十个郡之外,都可以自行任命官员。
在此之前,安西中兵参军沈田子杀死安西司马王镇恶,各位将军又杀死安西长史王修,关中大乱。十月,刘裕派遣右将军朱龄石代替安西将军桂阳公刘义真担任雍州刺史。刘义真返回途中,被赫连勃勃的军队追击,大败,仅只身逃脱。各位将帅以及朱龄石都战死。领军将军檀祗去世,刘裕任命中军司马檀道济为中领军。十二月,晋安帝驾崩,大司马琅邪王即位称帝。
元熙元年正月,朝廷下诏派遣大使征召刘裕入朝辅政。又重申之前的任命,晋升刘裕的爵位为王。把徐州的海陵、北东海、北谯、北梁,豫州的新蔡,兖州的北陈留,司州的陈郡、汝南、颍川、荥阳,共十个郡,增封给宋国。七月,刘裕接受任命,赦免国内五年以下徒刑的罪犯。将治所迁到寿阳。任命尚书刘怀慎为北徐州刺史,镇守彭城。九月,解除扬州牧之职。十二月,皇帝赐予刘裕天子规格的礼仪,冕冠上垂十二旒,可树立天子旌旗,出入要清道警戒,乘坐金根车,由六匹马拉车,配备五时副车,设置旄头、云罕等仪仗,乐舞用八佾,宫殿中设置钟虡。晋封王太妃为太后,王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王子、王孙的爵位名号,一切依照旧有的礼仪。
元熙二年四月,朝廷征召宋王刘裕入朝辅政。六月,刘裕抵达京师。晋恭帝将皇位禅让给刘裕,诏书说:
天地初创之时,便设立君主来治理万民,目的是协调天地人三界,统领天下施行教化。所以在大道施行的时代,选拔贤能之人,王朝的兴衰没有固定的期限,禅让帝位也并非出自同一宗族,历经百代帝王,由来已久。晋朝国运衰落,接连几代多有变故,到了元兴年间,祸难累积,以至于日月星辰改变位置,上下颠倒,安帝流亡,祖宗的祭祀断绝,那么我晋朝宣元以来的国祚,便永远地坠落在地,环顾天下,已然摇摇欲坠。相国宋王刘裕,天生具有圣德,军事才能卓越,举世无双,他力挽狂澜,复兴华夏,本就有兴灭国、继绝世,拯救天下于危难的大功。至于他仰观天文,使日月与五星运行有序,征伐叛逆,开拓恢复疆土。于是三次俘获伪国君主,光复五都,那些颜面有纹饰、身着草服之地的部落,以及北方荒漠的酋长,无不向往南朝,沐浴在他的恩泽之下。所以麒麟、凤凰、龟和龙四种祥瑞显现,山川呈现出预示国运的征兆,吉祥的征兆纷至沓来,美好的应验显著昭彰,天象显示改朝换代的时机已到,华夏与外族都倾注了乐于推举新君的心愿。换代的符命,在天地间彰显,就像乌鸦寻找栖息之地,自然会落在贤明之人身上,这哪里只是像东汉延康年间禅让于魏、曹魏咸熙年间禅让于晋那样简单呢!
昔日汉朝国运衰微,魏武帝奠定了大业基础;曹魏国运不济,晋宣帝、晋景帝、晋文帝辛勤努力。所以天命所归,确实自有定数。朕虽然平庸愚昧,不明大道,但长久地观察朝代的兴衰,已有很长时间了。顾念唐、虞、夏、商四代禅让的高义,考察天道与人心的期望,我将退位迁居别宫,把皇位禅让给宋王,一切依照唐尧禅位给虞舜、东汉禅位给曹魏、曹魏禅位给晋朝的旧例进行。
诏书起草完成后,呈送给晋恭帝让他抄写,晋恭帝当即拿起笔,对身边的人说:“桓玄当权的时候,天命就已经改变,又被刘公延续了将近二十年。今天这件事,我本就心甘情愿。”甲子日,颁布策书说:
告知宋王:远古时代万物起始,太过悠远,其详情已无法得知。从有文字记载以来,直到三皇五帝时期,无不是以上等的圣人君临天下,停止战争以定大业。那么帝王,是治理天下的关键人物;为君之道,是天下最为公正的。过去的时代,深刻地领悟了这个道理,所以天命终结时,唐尧、虞舜不能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子嗣;符命降临,虞舜、夏禹也不能成全自己谦逊的心愿。这是用来协调天地人,使伦常教化井然有序,成为万古的典范,流传万代的风尚,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从此以后,历代都更加崇尚这种做法,汉朝继承了唐尧的德政,曹魏也与虞舜并驾齐驱。这确实是因为顺应了人神的意愿,而把百姓放在心中。
昔日我的祖宗圣明,居于皇位,然而明暗交替,盈亏有定数。从当初周武王伐纣就已预示晋朝的灾祸,并非一朝一代的事,过去都不能避免,何况在今天,上天要废弃晋朝,由来已久。宋王你具备上等圣人的资质,蕴含天地的德行,光明如同日月,道义合乎四季。从前国家倾覆,是你拯救并保存了它;中原荒芜阻塞,又是你救济并复兴了它。那些负隅顽抗、不臣服于朝廷,冒犯法纪、违抗命令,肆意叛逆、罪恶滔天,窃据万里土地的人。你无不以风雨润泽他们,以雷霆震慑他们。九伐的原则已经施行,八法的教化自然得以治理。这哪里只是广泛地施恩于百姓,救济这些民众;本就已经使道义遍及四海,威望震慑八方了。至于上天显示征兆,四灵呈现祥瑞,图谶的文字已经明示,人神的期望已经改变;百官在朝堂歌颂,百姓在民间传颂,亿万民众欢欣鼓舞,渴望新的时代。如果不是百姓乐于推举,天命所归,哪里是我能够独自决定的!因此我恭敬地顺应皇天神灵,俯从众人的议论,恭敬地把帝位禅让给你。晋朝的国运已尽,上天赐予的福禄永远终结。啊!宋王你要公正地秉持中正之道,恭敬地遵循典章训诫,满足天下百姓的美好愿望,让伟大的事业无穷无尽地发展,时时接受上天的庇佑,以回应天地人神灵的眷顾与期望。
同时还有玺书说:
听说上天生养万民,便为他们设立君主。帝王治世,实际上是为了天下的公道。国家的兴衰取决于功勋与德行,帝位的升降在于合适的人选。所以有的国家必然灭亡,其享国年数早有定数;朝代更替无常,圣哲之人掌握着天命的符兆。在远古时代,三位圣王相继,与四方诸侯商议,弘扬禅让的美德,先王的这些作为,永远成为后世无穷的典范。到了汉朝禅让,实际上是以唐尧为效法对象;曹魏终结时,也遵循了这一典制。我晋世祖正是顺应天命和人心,凭借有利时机而奠定国家基业的。然而世道并非永远太平,戎夷扰乱华夏,使我晋朝丧失了洛阳京城,国土退缩到长江以南,又接连遭遇厄运,沦陷的状况不断延续,到了元兴年间,终于使宗庙祭祀断绝。幸而依赖刘裕如神明般的武力,发扬光大高尚的气节,匡复我晋朝社稷,重新缔造我晋朝国家。宋王你圣德光明,效法上天而发扬光大,顺应天命而降生,悉心辅佐王室。在内解除国家危难,在外施展宏伟谋略,在汉阳诛杀首恶桓玄,在沂水边追捕僭越称帝的慕容超,肃清西岷的谯纵,平定南越的卢循,再次使江、湘地区安定,开拓平定樊城、沔水一带。至于你心怀天下,希望统一教化,王师一出发,伊水、洛水便清澈平静;在崤山、潼关展示军威,华山的云雾便消散,伪国君主献上玉玺投降,咸阳得以平定归顺。即使是古代彝器上铭刻的,诗书里咏唱的,功勋的盛大,没有能与你相比的。于是你停止战争,修明文教,广泛施行德政,用八统之法治理万民,用九职之法规范国家,一心想兼具三王的美德,施行四种善政。所以能使诚信显扬于天地之间,道义感动远方异域。自古以来所尊崇的地方,舟车所能到达之处,无不为你的仁德而歌颂,欢快地前来朝拜。
朕常常敬重地思考你的道义功勋,长久地观察天命符运,上天安排的帝王更替,确实就在你身上。所以五星运行有度,屡次显示出除旧布新的迹象;日月星三光协调相应,必然昭示出改朝换代的祥瑞。图谶所显示的祯祥瑞兆,清晰可见。再加上你容貌不凡,天庭饱满,天生异相,具备君主的特质,光彩如同日月。经传上说“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效法天”。《诗经》说“有天命从上天而降,命令这位文王”。那些有才能而暂居下位的人,最终会登上天子之位;功勋感通天地的人,必定会承受天子的大业。昔日土德衰败,国运传到我晋朝;如今历运改变,晋朝国运到此终结,又将以金德传位于宋。仰慕唐、虞、夏、商四代禅让的美义,借鉴朝代兴衰的定数,向众公卿咨询,乃至普通官员,都说这样做很好,无人违背朕的意愿。现在派遣使持节、兼太保、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司马澹,兼太尉、尚书刘宣范,恭敬地奉上皇帝玺绶,举行传位的大礼,一切都依照唐尧禅位给虞舜、东汉禅位给曹魏、曹魏禅位给晋朝的旧例进行。宋王你要顺应人神的意愿,君临天下万国,时时接受神灵的赐福,报答上天的恩命。
刘裕上表辞让,此时晋恭帝已经退位迁居到琅邪王的府邸,刘裕的表章无法呈递上去。于是陈留王曹虔嗣等二百七十人,以及宋国台阁的群臣,一同上表劝刘裕登上帝位,刘裕仍然不答应。太史令骆达陈述了几十条天文符瑞,群臣又坚决请求,刘裕这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