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探方里的白炽灯在夜风中摇晃,将林衍的影子撕成碎片投在夯土壁上。他蹲在六号车马坑边缘,指尖悬在青铜车轼上方三寸——这件刚出土的驷马王车通体泛着诡异的靛青色,与周围其他陪葬车驾的铜锈截然不同。
“小林,采样做完就上来。“张教授的喊声裹着塞北寒风灌进探方,“气象台说子时有雷暴。“
林衍应了一声,防风灯的光圈扫过车舆内壁时突然顿住。在交织的蟠螭纹间,有道指甲盖大小的凹痕正在反光。他鬼使神差地掏出密封袋,里面是白天刚清理出的残损玉玦。当青玉接触凹痕的刹那,整个探方突然响起蜂群振翅般的嗡鸣。
夯土壁簌簌剥落,露出内层暗红的朱砂涂层。林衍踉跄后退,后颈撞上冰凉的青铜轭具。那些朱砂绘制的星图正在流动,角宿的青色光点沿着井宿轨迹缓缓西移。他摸到腰间地质锤想固定身体,锤头却径直穿过了车辕——就像插入全息投影的虚影。
“这不可能...“林衍的呼吸在探方里凝成白雾。原本应该停放现代设备的北侧坑道,此刻竟显露出未完工的陶俑阵列。那些半成型的兵俑面部还带着工匠指纹,其中一具捧着头颅的俑人突然转动眼珠,泥塑的瞳孔里倒映出九道金环。
震耳欲聋的编钟声从地底炸响。林衍感觉掌心玉玦变得滚烫,靛青色的光晕顺着血管爬上小臂。最后一瞥中,他看见探方外同事们凝固成琥珀色剪影,张教授扬起的安全帽悬在半空,帽檐积雪正以慢镜头的姿态坠落。
灼痛从指间直窜心脏,林衍在剧痛中嗅到焚烧艾草的气息。当他再次睁眼,正跪在青石板铺就的驰道中央,十指深深抠进车辙积水中。蝉鸣声震耳欲聋,七月骄阳炙烤着玄色深衣的后背,汗水顺着脊椎流进苎麻腰封。
“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十二骑黑甲锐士如墨云压城。林衍抬头时,青铜弩机卡簧声已响成一片。为首战车上的卫尉头戴鹖冠,玄色大氅在疾驰中翻卷如翼,露出内衬朱砂写就的篆字——“奉敕巡察“。
“黔首安敢犯跸!“卫尉的暴喝带着陇西口音。林衍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本该晦涩难懂的秦地方言,此刻却如母语般清晰可辨。更诡异的是战马额前悬挂的青铜当卢,饕餮纹中央镶嵌的玉片,正与他手中玉玦的缺口严丝合缝。
本能驱使他举起玉玦。当驷马王车擦身而过的瞬间,车轼上的凹槽与玉玦突然迸发青芒。天地在强光中扭曲成漩涡,云层裂开九道金痕。林衍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编钟般的轰鸣,二十八宿星图在视网膜上燃烧,某种古老的歌谣随血脉奔涌: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
剧痛骤然消退时,林衍发现自己正躺在虎纹茵席上。青铜灯树在头顶投下狰狞兽影,空气中漂浮着柏木燃烧的焦香。他试图翻身,却听见锁链碰撞的脆响——双腕已被玄铁镣铐扣在蟠龙柱上。
“会说雅言否?“低沉的嗓音从阴影中传来。铁甲鳞片摩擦声渐近,将军摘下兜鍪时,左额刀疤在火光中宛如活蜈蚣。林衍的瞳孔猛地收缩:此人面容与兵马俑坑出土的将军俑一模一样,甲胄上玄鸟纹更是与玉玦纹路如出一辙。
蒙恬将青铜剑横在膝头,剑格处的玉璏突然泛起血丝:“泰山封禅途中,陛下车驾遇蜃气所困。方士夜观星象,言有荧惑化人降世。“剑锋猝然指向林衍咽喉,“汝从何而来?这玄鸟玦从何得之?“
地宫突然震动,水银河道在穹顶倒悬奔流。林衍的视网膜残留着奇异的叠影——蒙恬背后浮现出三重影子:持笏的文士、握符节的方士,还有...穿着中山装的自己。玉玦在掌心剧烈震颤,七十二具悬棺同时发出编磬清音。
当蒙恬的剑尖挑开林衍衣襟时,两人同时僵住。年轻考古学家的胸膛上,二十八宿星图正随呼吸明灭,角宿位置赫然是道新月状胎记——与骊山观星台遗址出土的龟甲占辞完全吻合。
“天枢归位,九鼎启封。“蒙恬突然收剑入鞘,铁甲铿锵跪地,“五百年大祭将至,请星君示下破劫之法。“
暗处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壁画上的九头相柳突然睁开竖瞳。林衍惊恐地发现,巨蛇缠绕的玉璧中央,竟用简体字刻着他穿越前夜修改的论文标题——《论秦代车马坑形制与星象崇拜关系》。
更可怕的异变在此时发生。当他的血珠滴落玉玦,地宫四壁的云雷纹竟如活物般开始游走。在蒙恬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林衍看到自己双瞳已化作流转的星河,发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