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帐

大漠深处。

黄沙蔽日，朔风怒号。

一座金顶宝帐巍然矗立。

金顶帐中，三个穿着宽大深色袍子的巫祭围坐篝火。

玄色袍袖垂地如同夜枭敛翼，面上靛青朱砂绘就的符咒似活物游走，随火光明灭变幻。

为首者额间赤纹如血，十指枯枝般握住一柄镶嵌金石，篆刻符文的短杖，次座者两颊涂抹银粉，如同银鳞密布，唇齿翕动间似有蛇信吞吐，手里还捏着一截金枝。

末席者双目蒙着黑纱，耳畔垂挂的兽牙骨链随着摇晃间叮当作响。

那篝火亦非凡物，焰心幽蓝泛黄，舔舐着其上约莫巴掌大小青铜丹鼎中沸腾的液体，蒸腾雾气竟在半空凝成一头灵动非常的白狐形影，俄而化作缕缕青烟，顺着帐顶金鳞纹路蜿蜒游走。

手持符杖者，低声道：

“白狐北巡而来已成定局。”

捏着金枝，声音尖细者道：

“我狩白狐。”

“白狐道果有异，不妨谨慎些。”

“呵呵，若道果无异，又何必来上这么一遭，还惹得祂亲自动念施为。”

虽如此说着，却并无拒绝之意。

为首巫祭，当即割破手腕，流出汨汨黑血，滴落在篝火之中，火势瞬间暴涨，再次烧得青铜丹鼎沸腾，一缕黑气被青铜丹鼎吐出，袅袅直上，混混沌沌，不曾显形。

“嗬嗬，莫不是你的血太黑了，这才让丹鼎吐出这口黑气来。”

“如果血的颜色就能决定丹鼎吐气，那我便放干你的血饲鼎就是了。”

首祭狠狠将手中符杖插在地上。

次祭笑了笑，两颊银鳞绽开，邪性诡异非常，道：

“说笑而已，何必动这肝火，我来试试。”

旋即，他效仿首祭做法，同样割破手腕，流出青色粘稠血液，流进篝火之中，火势再次一涨，火蛇暴怒似的撞向青铜丹鼎，其中液体翻腾，丹鼎复又吐出一口青气。

依旧混混沌沌，不显形影。

次祭见此，开口道：“看来和我们的血无关了。”

“他跑了。”

“果然是白狐，狡猾得很。”

“不可能，有祂在，白狐不可能逃脱的。”

“我来试试。”

一直沉默着的末祭终于开口。

剩余两人各自对视一眼，尽都停下争执，看他施为。

末祭并不同两人一样放血引火，而是起身走出帐外，使人唤来一身着皮甲的蛮人。

“述廉奇，安挞部前日战中不听王令，你去领兵屠了他们。”

述廉奇闻言，左手握拳，重重砸向皮甲心口处，如擂鼓般响起一阵沉闷之声，垂首领命。

旋即点齐五百铁甲精骑，但见旌旗猎猎，烟尘蔽日，人马疾走，直扑安挞部所在。

安挞儿正在帐中擦拭金刀，忽有兵士来报，说见东南方沙尘大起，蹄声如雷碾碎朔风。

心底暗道不好，立马归刀入鞘，走出帐中远眺，但见远处鹰头纛旗迎风招展，铁甲映日生寒，正是述廉奇引兵骤至。

安挞儿见此，心底生出不安：“述廉奇领兵而来，恐怕来者不善。”

安挞儿立马走进帐中，取了兵器出来，帐外已经有人为他牵来战马，安挞儿当即翻身上马，

单骑突出如离弦之箭。

倒提九尺镔铁点钢矛，截住他们去路，声若洪钟喝道：“述廉奇！你想做什么？”

述廉奇见安挞儿竟然敢单骑至此，佩服他的气魄，便开口回答道：“金帐王令，安挞部不遵王令，屠族。”

安挞儿闻言，陡然大怒道：“老子不过是没有在突围后第一时间去金帐复令，你凭什么给老子安个不尊王令。”

述廉奇听后，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去和金帐说吧，我得到的王令，是屠了安挞部。”

安挞儿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质问道：“是巫祭的血又不够用了吧？就想着来屠我实力最弱的安挞部。”

“擅议金帐，安挞儿，你是想死吗！”

安挞儿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去你个畜牲，你不就是来杀老子的吗，述廉奇，我看你奉的是巫祭的令，而非金帐王令。”

述廉奇见安挞儿越说越过火，于是再不和他纠缠，只是问道：“你安挞部想怎么死？”

安挞儿闻言，看了看述廉奇身后穿着玄铁盔甲，兜鍪中间隐约镶嵌着一点金石的甲兵，这是金帐亲兵，骑的都是大漠上最好的马，用的都是最好的军备，平常吃的都是上等牛羊精肉，喝的都是马奶酒，一顿都不会短缺，就算是他安挞部全盛时候也敌不过，更何况如今安挞部骑兵青黄不接。

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他看了看身后已经集结起来的安挞部兵马，又啐了口唾沫，骂道：“都是大漠上的鹰狼，没道理你金帐亲兵就多个卵。儿郎们，和老子一起上。”

述廉奇见此，只挥了挥手，喝道：“杀。”

两支骑兵对撞在一起，生生撕碎了黄沙朔风。

人数本就少于金帐亲兵的安挞部，毫无意外的被撞碎了。

天中日半。

述廉奇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安挞儿跟前，看着半个肩膀都被削下来的汉子，询问道：“留下你最后的祷告给鹰神吧。”

安挞儿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只吐出一口血沫。

述廉奇见此，便半跪在地上，一把将安挞儿拉起来，让他不至于被血给堵住喉咙，然后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听他说话。

安挞儿颤声道：“真，真……真要我说？”

述廉奇点了点头，沉声道：

“鹰神在听着。”

“嗬，咳咳……鹰，鹰神伊祗邪。在，在上……”

述廉奇听安挞儿又没了声音，不由再次靠近他，仔细聆听。

安挞儿却冷笑一声：“请，请……保佑王令出金帐，让……让巫祭那群畜牲，都，都……能下来陪我安挞儿。”

述廉奇闻言，将安挞儿狠狠往地上一摔。

复又抬头，看着一地安挞部蛮人的尸体，目光微动，很快又收敛起来，只剩下冷漠。

“把尸体都聚到一起埋了。”

——

金帐中，末祭看着从远处飘来的浓厚血气。

忍不住发出呵呵笑声，阴沉冷涩，如同毒蛇嘶鸣一样，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