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衍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几乎是不做思考一般,几个眨眼间就已经落下十数手。

宋定伯处处杀机不掩。

几次想在局部引起搏杀,却都被棋待诏随手化解。

如今便索性与全局展开搏杀之势。

在提去宋定伯一子后。

棋待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清楚宋定伯为何突然杀机大盛。

宋定伯如今看似急争急杀。

心中却越发平静。

正在思虑着什么。

“太乙三三”出现在棋待诏手里,到底是不是他推演而出已经不重要了。

宋定伯如今心中所想,却是《神仙书》。

此书本来就是他闲而翻阅,其中记载法,阵,丹,器,杂谈。

笔墨最多的便是杨家。

自一介农户起,纵横俾阖于此天机不明的大争之世。

可书中却从未说起,杨家到底是凭借什么起家的。

杨青山够狠,杨谨,杨文也是人杰枭雄。

可这不够。

远远不够。

可真让宋定伯细细想去,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去了一样。

他看了一眼棋待诏。

目光紧紧盯着他眉心间的那一枚白鳞。

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一点缝隙。

似乎,棋待诏的白鳞,并没有和他连长在一起。

犹豫许久,宋定伯却没有说破。

只是继续在棋盘上落子。

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假设棋待诏不是羽安国之人,他眉心的白鳞是假的。

那么,会不会……

宋定伯强行将自己的一切念头收束。

不敢继续想下去。

可他不修正法。

那些繁杂念头生发不停,难以被他按耐住。

会不会棋待诏是某个布局久远的幕后之人,将来竖起“奉饶天下先”旗子的人不是杨青楸,而是他。

他窃取了杨青楸的身份?

宋定伯知道这个可能太过离谱,甚至不合逻辑。

但那些念头合凑在一起,难以让他静心。

如今棋局已经到了中盘。

宋定伯纵然心绪不宁,可对于争斗搏杀的局面,得心应手,因为他知道“太乙三三”的下法,于是早就做了布局。

如果于中盘决胜,眼下他已经算是赢了。

棋待诏却轻声道。

“柱国,请看。”

宋定伯被他喊回了神,当即低头看去。

却见棋待诏又落下一子。

九之十二。

宋定伯眉头紧皱。

他的棋,全死了。

“这是……大衍?”

棋待诏闻言明显一愣。

“柱国认识?”

宋定伯没有回答他。

“太乙三三”之后,又是“大衍,都是《神仙书》中记载,杨青楸的棋式。

他抬起头正视棋待诏,目光微沉:“你是谁?”

棋待诏闻言,不解道:“柱国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羽安国一品棋待诏。”

宋定伯仍旧不依不饶:“除了棋待诏,你还是谁?”

棋待诏眉头微皱,仍作不解。

宋定伯却猛然伸手抓向他眉心白鳞。

棋待诏见此,一下子掀翻棋盘,借此避开。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宋定伯起身后,再次向棋待诏攻去,想要将他制住,但在下一刻,他却突然听到一阵声音在喊他。

“柱国。柱国。”

宋定伯猛然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正是那枚落在棋盘上的“大衍”。

而棋待诏正在唤他。

方才一切发生,仿佛只是他一个念头而已。

“柱国因何失神良久,可是身子不适?”

宋定伯抬起头,看着棋待诏关切自己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惊叹于棋待诏这一妙手而已,实在惊艳,又令人捉摸不透。”

“呵呵,柱国过奖了,“大衍”不过也是我侥幸推演得来的,能当柱国如此评价,三生有幸。”

宋定伯正了正神色,故作好奇道:“哦?这也是棋待诏推演出来的?”

棋待诏点了点头。

“正是。”

““大衍”脱胎于古谱中的梁示大飞,却更具变化,所需算力庞大。”

宋定伯佯装作震惊。

实则心底早就知道这所谓“大衍”到底是个什么下法。

或者说,“大衍”并非寻常人眼中的妙手,而是一种布局手段。

要求棋手在中盘前能提前计算出对方至少一百零八手,一步都不能错。

期间要求对对手习惯的了解,还有多达上千场的对弈练习,缺一不可。

最起码他用不出来。

“果然是本王输了,棋待诏果然不负一品之名。”

“柱国谬赞了,今日多有叨扰。”

宋定伯摇了摇头。

“能和棋待诏这样的棋手对弈,是本王的荣幸,只是本王不久后就将就藩,平生之年,很难再和棋待诏如此对弈了。”

棋待诏反手抓了抓衣袖,从椅子上站起身:“既如此,我有一物赠予柱国。”

“哦?不知是何物?”

宋定伯本以为棋待诏只是客气而已,下一刻,却见他抬手摸向自己眉心,轻轻捏住白鳞,竟然……揭了下来。

他看着宋定伯,笑道:

“唯有白鳞以赠。”

宋定伯再次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依旧在盯着棋盘上的“大衍”。

此时此刻,他的对面,哪里还有什么棋待诏的身影。

眼前棋局,黑白纵横,变数千万,似乎是他一人所致。

良久,宋定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一直心有疑虑,觉得棋待诏有异,以为他眉心白鳞是假,此一念头更盛,便被“大衍”而出,并非是真,只是有这个可能发生而已。

如今棋待诏消失不见。

他也不在乎他是否来过,是否有异。

他站起身,走出院落。

有下人见了他,正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抓住。

宋定伯沉声道:“本王是谁?”

下人见此,立马道:“王爷为我羽安国第一异姓王,上柱国之尊,兵中之仙。”

宋定伯闻言,神色毫无变化。

只是疑声道:“哦?那你觉得,本王是羽安国之人吗?”

下人闻言一愣,不解道:“王爷不就是羽安国人吗?”

宋定伯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让下人离去后,他再次来到棋盘前。

看着棋盘上的“大衍”,他突然抬起手,摸向自己眉心,本该光滑的地方,却多了一处明显的凸起和冰凉,那是一枚……鳞片。

宋定伯呵呵一笑,复又大笑起来。

果然,果然如此。

昔年鳞房之刑,只在那鳞房中待够五日便被提出,原不以为意,没想到自己已经受刑,眉心处早就长出了鳞片,却还不自知。

怪不得羽安国主如此信任自己,怪不得自己依仗有那千辛万苦得来的筑基法,却沉沦在玄景之中,不得寸进。

宋定伯抬起手,毫不犹豫将眉心处的鳞片生生拔了下来。

这东西是和头骨长在一起的。

宋定伯生生拔下,眉心处血流如注,身心俱痛。

却依旧强自撑着身体。

捏起一枚棋子,

手腕高悬。

以千钧垂落之势,

重重落在棋盘上。

“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