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唐五代逐臣与贬谪文学研究》的作者尚永亮先生说:“一部中国文学史,很大程度上是由迁客骚人的低吟高唱所构成。”[1]在这曲“低吟高唱”的交响乐中,唐宋贬谪词是一段不可忽视的重要旋律。它不仅与唐宋贬谪诗文一同构成了贬谪文学的高潮,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唐宋文学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的辉煌,而且成功地构筑了词体自身的兴起、发展和蜕变。可以说,没有唐宋贬谪词,词史的发展脉络就无从谈起。甚至可以说,没有唐宋贬谪词,整个宏大壮阔的文学史就会失色很多。

给唐宋贬谪词以如此高的定位,首先,唐宋两代贬谪词人众多,每个重要阶段的代表词人几乎都经历过贬谪。试看,唐宋文人词的开端者白居易、刘禹锡;花间词鼻祖温庭筠;北宋小令词成就的代表者晏殊、欧阳修;豪放词的两大代表人物苏轼与辛弃疾;婉约词的两大代表人物秦观与周邦彦,他们哪一个没有过沉痛的贬谪经历?其次,在唐宋词史上,许多家喻户晓的名篇都是这些词人在贬谪中所作。我们随手拈出几个——“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首令“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绰板”而唱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正是苏轼作于因“乌台诗案”而被贬黄州期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这首被王国维称为“由凄婉而变凄厉”的《踏莎行》,正是作于他贬谪郴州之时;“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首《鹧鸪天》则是辛弃疾在贬居瓢泉时为平生抗金志向未酬而发出的慨叹……唐宋词若没有了这些词人在贬谪中所作的名篇,其辉煌的成就无疑将大打折扣,有愧王国维“一代之文学”的美誉。

以上仅仅是表面现象。贬谪在唐宋词发展过程中最重要的作用,一是促成其兴起,二是促成其诗化。就兴起而言,白居易、刘禹锡等中唐文人词的开创者,都是在贬谪之后吸收了民歌的营养,开始了词的创作。亦是在贬谪之后,完成了心态上由于事功向中隐休闲生活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文人词所需要的那种休闲享乐的文化氛围,为文人词的兴起、繁盛创造了条件。就唐宋词的诗化而言,贬谪所起到的作用更为显著。概括而言,文人们在贬谪中的畏罪与避祸的心理,促使他们将诗文中的题材转移到了词中,推动了词在题材上的拓宽;贬谪文人们行遍万水千山的旅程,开阔了他们的眼界,让他们笔下的词作在词境上由狭小变阔大,由柔媚变刚健;贬谪的客观环境使词人们失去了为歌女作词的条件和氛围,贬谪中内心的苦闷抑郁也使词人们的兴趣由歌舞女转向自身,从而改变了“男子而作闺音”的创作方式,抒情主人公由女性转为男性;由于贬谪词人们的“弃妇心理”和“畏罪意识”,词体当中更多地出现了“文外有事”的寄托,从而使词作的情感更加厚重,在很大程度上向“言志”的诗歌靠近;贬谪词人们由于在情感上的共鸣与志向上的共勉,他们用词互相酬唱,使词像诗歌一样“可以群”,开拓了词体的功能。可以说,无论在题材上、风格上,还是在功能上,贬谪都是促使唐宋词向诗歌靠近的重要原因。既然唐宋词的“兴起”与“诗化”两大命题都与贬谪密切相关,贬谪之于唐宋词的作用,可谓大矣!

在正式开始唐宋贬谪词研究之前,我们将对贬谪及贬谪文学的界定、贬谪文学研究的意义以及贬谪文学研究的现状与不足做一番简略的审视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