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原释耒,漕吴而食”
一 唐人诗文中的苏州经济
隋唐是苏州所在江南经济发展的第二个黄金期。先是大运河的南北贯通,后是安史之乱前后的南北交融。唐代行政区域分为道、州和县,其中州按其政治、经济地位,分为府、辅、雄、望、紧、上、中、下八个等级。唐前期,“六雄十望”皆分布于北方。苏州虽不在此列,但因运河的沟通,逐渐成为京师长安的赋税供应地。“唐都长安,而关中号称沃野,然其土地狭,所出不足以给京师,备水旱,故常转漕东南之粟。”[37]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严重,随着北方人口的大量南迁和持续开发,江南地区州郡等级陡然上升。《唐会要》卷七十载,大历十三年(778),因其赋税方面对国家财政的意义,苏州成为江南地区唯一的雄州。[38]“南方无论在经济、文化上虽较后起,而处处均与北方相埒,长江流域经济逐渐赶上黄河流域,造成南北对立的形势。”[39]
唐时苏州的经济地位,从众多唐人诗文中可见一斑。其繁荣兴盛、经济发达程度,首先体现于苏州所积聚的大量人口。唐僖宗时苏州人陆广微,记载苏州所辖区域已达143261户[40],这从诗人吴融、皮日休之诗句亦可得到佐证。《全唐诗》卷六八七《风雨吟》曾言“姑苏碧瓦十万户,中有楼台与歌舞”;卷六一三《奉和鲁望早春雪中作吴体见寄》亦称“全吴缥瓦十万户,惟君与我如袁安”。
其次是农副业、手工业经济的发展。彼时苏州稻米产量不仅能够自给,而且可以运销边疆塞外,如杜甫诗曰“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41]。桑、麻等经济作物亦广为种植,陆龟蒙有诗咏桑麻,“四邻多是老农家,百树鸡桑半顷麻”[42];又云“沟塍堕微溜,桑柘含疏烟。处处倚蚕箔,家家下渔筌”[43]。随着桑麻广布,丝织业进而得以广泛发展,并以丝、葛、丝绵、丝布、八蚕丝、朱绫、丝绢、绫绢等著称。[44]李贺诗“吴丝蜀桐张高秋,空白凝云颓不流”[45],极言苏州丝织品质地之精美。苏颋文“吴越之缟,裁缝之袴。怀风纳凉,君子尚素”[46],是说其声誉之隆。
丝织业之外,尚有编织、造船、酿酒、金属制造、食品加工、制盐诸业并盛。其中白角覃为编织业中的名品,其做工之精堪与镜湖鲛绡媲美。鲍溶《采葛行》诗云:“镜湖女儿嫁鲛人,鲛绡逼肖也不分。吴中角覃泛清水,摇曳胜被三素云。自兹夏荐无人惜,那敢更争龙手迹。蛮女将来海市头,卖与岭南穷估客。”[47]吴中角覃与镜湖鲛绡并称,压倒了蛮女所织之细葛。另外粮食产量和品种的增多,为酿酒业的发展提供了原料,其中糯米酿酒尤佳。时苏州刺史刘禹锡,曾以“酿酒糯米”相寄寓居洛阳的白居易,因此白氏赠诗曰“金屑醅浓吴米酿”[48]。另外,自古有“海盐之饶”称谓的苏州,其盐业经济有了进一步发展。唐政府曾在吴、越、扬、楚四州置有盐廪数千,积盐二万余石[49]。杜甫诗曰“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50],说明苏州所产之盐,在唐代已作为重要的商品而行销各地。
唐代苏州经济的发展,还在于商品市场的发育。中叶以前主要实行坊市制度,此与当时商品交换不发达密切相关。这种制度规定城中的住宅区和贸易区分置,交易必须在市区内进行,并有严格的启闭制度。显然,坊市制度对商品交易有一定的限制,但不妨碍苏州交易市场的繁荣。从唐诗中可窥知苏州商品市场的情况。“欲辞南国去,重上北城看。复叠江山壮,平铺井邑宽。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51],这是白居易对苏州坊市的描写。长安和扬州是唐朝最主要的商业都市,白诗从人口密度和集市喧闹程度的对比中,映衬出苏州的人口集聚和市场繁荣。中期以后,坊市制度逐渐衰落,先是店铺逐渐出现在城内空闲地,甚至街道两边;继而市的设置已冲破城的樊篱,在州县之所以外,如交通要道或津渡,产生了新的交换区域,如“草市”。“草市”之商品交易,非唯摆脱了空间的限制,更是不受时间的约束。请看杜荀鹤对苏州夜市的描绘:“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52];“去越从吴过,吴境与越连。有园多种橘,无水不生莲。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53],使人在闲适的生活气息中感受到浓郁的商业氛围。
彼时苏州的商业繁华,不仅体现在国内商品经济的发展,还在于频繁的对外交流。苏州北部为江海围绕,黄泗浦港常有外国船只前来。日本遣唐使回国、鉴真东渡亦从苏州起航。常驻外商常经营粮食、丝绸等普通商品。[54]同时,苏州一带的商人,也经常往海外经商,“春夏时下番,秋冬时归国”。关于苏州经济在整个江南地区的地位,《吴郡志》称,“唐时苏之繁雄,固为浙右第一矣”[55];苏州刺史元锡亦曾感叹,“东吴繁剧,首冠江淮”[56]。白居易诗亦极尽苏州繁华之能事,一曰“吴中好风景,风景无朝暮。晓色万家烟,秋声八月树。舟移管弦动,桥拥旌旗驻。改号齐云楼,重开武丘路。况当丰熟岁,好是欢游处。州民劝使君,且莫抛官去”[57];二曰“江南旧游凡几处,就中最忆吴江隈。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严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修蛾慢脸灯下醉,急管繁弦头上催”[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