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苏湖熟,天下足”
一 宋元苏州经济之盛
唐代苏州地位的上升,为两宋时期江南经济取代中原地区奠定了基础。“宋代以后,基本经济地区从华北平原转移至稻米主产地的长江三角洲”[79]。中国经济重心从北方向南方转移的过程,即苏州商品货币经济不断发展的过程。
江南作为与中央遥相对应的地方,其在经济上的重要性,与王朝为了维持边疆稳定之在政治军事上的重要颇为相关。这从客观上加强了中央王朝通过国家建制完成对江南的牢牢控制,非此不足以用兵于西北。[80]对于隋唐、两宋时苏州经济之地位,顾颉刚先生有评论道:“自隋炀开运河,苏州已趋繁荣。惟以唐代都长安,相去太远,联系不紧,故不能太盛。自钱镠国吴越,北宋都汴梁,南宋都杭州,物资之取给于苏州者日多,故末世遂驾唐而上之矣。”[81]
首先是水利设施的兴修。“国家大计,半在江南。苟不修水利,则田赋不登;田赋不登,则国用匮,所尝亟为谋求者,莫先于水者。”[82]五代吴越国时苏州“治水之迹,纵则有浦,横则有塘……能言者总二百六十余所”[83]。延至宋代,地方官员更加重视水利。景祐年间(1034—1038),范仲淹在常熟、昆山之间“力破浮议”,“亲至海浦,开浚五河”,用以排泄积潦,从而“为数州之利”[84]。经过长时间的开发,苏州的广阔平原变成了良田沃野,因此有“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无过于苏州”[85]之谓。不仅如此,凭借河湖纵横、地势低平之特点,“三十年间,昔之曰江、曰湖、曰草荡者,今皆田也”[86],最著名者是五代至南宋时期形成的星罗棋布之圩田。圩田“旱则开闸,引江水之利,潦则闭闸,拒江水之害,旱潦不及,为农美利”[87],是农业经济发展的基础和保障。
“盖吴利水稻,其丰穰,惟在水之节宣得其所。”[88]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占城稻开始在苏州种植。其抗旱力强,生长期短,“不择地而生”的特点,利于稻田面积之扩大和稻米产量的提升。约略此时,苏州农民已知晓早稻、晚稻的生长规律。“刈麦种禾,一岁再熟。稻有早晚,其名品甚繁,农民随其力之所及,择其土之所宜,以次种焉”[89],稻麦轮作,“一岁两熟”[90]。占城稻在苏州落户后,相继培养出众多优良品种,如常熟县有粳米品种21个,糯稻品种8个,并且有5个品种又可区分为早晚两种[91];而昆山县品种则多至33个[92]。无怪乎范成大由衷感叹:“谚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又曰 ‘苏湖熟,天下足’。湖故不逮苏,杭为会府,谚犹先苏后杭……则在唐时,苏之繁雄,故为浙右第一矣。”[93]元代末期,《吴门事类》首次给早、中、晚稻以确切的定义:“春分节后种、大暑节后刈者,为早稻;芒种节后及夏至节种,至白露节后刈者,为中稻;夏至节后十日内种,至寒露节后刈者,为晚稻;若过夏至后一十日,虽种不生矣。”[94]
由此可见,明以前之苏州已然成为古代中国最为繁盛的经济区,有明一代,苏州迅速成为重赋之地,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两宋时期,中国经济重心南移完成,苏州成为国内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苏轼曾谈及苏州所产稻米贸易的盛况,“本路唯苏、湖、常、秀等州出米浩瀚,常饱数路,漕输京师。自杭、睦以东衢、婺等州,谓之上乡,所产微薄,不了本土所食。里谚语云 ‘上乡熟,不抵下乡一锅粥’,盖全仰苏、秀等州商贩贩运,以足官私之用”。[95]显而易见,商品、商人、市场、交通是商品货币经济发展的核心所在,而这些要素,苏州堪称完备。此时的苏州,“舟航往来,北自京国,南达海徼,衣冠之所萃聚,食货之所丛集”[96]。
苏州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有以下四种情形。其一,农户多余粮食可以出售,“民计每岁种食之外,余米尽以贸易”[97],即属此类。其二,有专为出售而种植的经济作物。太湖洞庭山“地占三乡,户率三千,环四十里……皆以树桑栀甘柚为常产”[98],其“糊口之物,尽仰商贩”[99]。其三,货币税渐趋增多,促使农户将更多的农业产品投入市场。“虽复尽力耕种,所收之利或不足以了纳赋税,须至别作营求,乃至陪贴输官”[100]。其四,官府和买等政策,促使商人投机取利。崇宁四年(1105),尚书省札子载:“访问两浙路,每岁和预买䌷绢,并不行下出产州军计置,多是科于不系出产州军和买,致使客人规利,兴贩前去。”[101]
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使集市贸易逐渐形成规模,如吴县横金、吕山市场。绍兴三十一年(1161),米商张子颜资助宋朝军队,只从横金仓库一次性即提取储米二千五百石。吕山则以药材闻名遐迩,“凡山区海聚、殊方绝域金石草木之英,象犀龙麝之珍,鸡首豨苓牛溲马勃之贱,皆聚而有之”[102]。仅市场数量大幅增加,其市场形态亦趋向成熟。一些集市本是临时性交易点,最后发展成为常设市,如“民居辐辏,朝夕为市”[103]的半山桥。而昆山县则于每年四月举办“山神社会”,“它州负贩而来者,肩袂陆续”[104],集贸市场渐渐具备了小城镇特色。
苏州“不是一级行政区的治所,政治因素的影响较小,其壮大的驱动力几乎完全来自于市场的发育”[105]。“吴郡,东至于海,北到于江,傍青龙、福山皆通海道”[106],在历代开发之下,“田畴沃衍,生齿繁夥,则吴实巨擘焉……故岁一顺成,则粒米狼戾,四方取给,充然有余……织纴之功,苞苴之利,水浮陆转,无所不至。故其民不耕耨,而多富足,中家壮子,无不贾贩以游者。繇是商贾以吴为都会,五方毕至。”[107]就连稍远的闽粤之贾,亦“乘风航海,不以为险。故珍货远物,毕集于吴之市”[108]。随着市场的繁荣,苏州人口亦大量增加。“元丰三年,户十九万九千,口三十七万九千”[109],这比唐朝后期约增加了一倍。
元代苏州是全国工商业中心,以“奢丽”闻名于世。宋末元初士人方回称元代“东南郡,苏、杭第一。杭设行省,南海百蛮之入贡者,南方数百郡之求仕者,与夫工技贸易之趋比者,今日杭而明日苏。天使之驰驿而来者,北方中原士大夫之仕于南者,东辽西域幽朔之浮淮越江者,今日苏而明日杭。是故苏为孔道,陆骑水舫,供给良难”[110]。元代昆山人朱德润曾云:“大江东南,甲郡惟吴。国赋岁夥,民生亦劬……商税榷酤,百役具将。”[111]徐显《稗史集传》亦称苏州“为东南都会,富庶甲于天下,其列肆大贾,皆靡衣甘食”[112]。
元代苏州除了依靠大运河沟通南北外,还可通过小河川连接太湖和长江,并可向海外出航。元代的太仓是国家贮藏谷物之所,政府曾在太仓设海运仓,而使苏州成为海运中心和腹地。[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