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莫言长篇小说揭露和批判的特点

莫言长篇小说中的揭露和批判主要具有如下特点：

一 幅度大

莫言的11部长篇小说均注重“揭露”和“批判”，像《丰乳肥臀》所“揭露”和“批判”的对象涵盖古今、包罗中外——既有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封建主义，又有具有“当下性”、让民众直接地深受其苦的兵燹、饥荒、政权之争、反人性的政治运动；既有德寇、日寇等外来恶势力，又有在小狮子、徐瞎子徐仙儿、大人物等人身上所体现的中国本土恶势力；日寇在中国穷凶极恶，在其本土也穷凶极恶；既有以“组织”或“集体”形式出现的“恶”，如德寇、日寇的烧杀抢掠、屠村，国共内战，新政权的极左政治及其后果，又有以个体形式出现的“恶”，如小狮子滥杀无辜、杀人凑数，徐瞎子徐仙儿胡搅蛮缠、心底阴暗邪恶，大人物冷酷无情、丧尽天良，鲁立人阴险、昧着良心干坏事，张麻子淫邪、卑劣，上官盼弟六亲不认……总之，莫言长篇小说“充斥着‘恶’的描写。社会的腐败与黑暗、文化的委靡与肮脏、人性的自私、残暴与堕落在那里得到全面地展示，甚至浓墨重彩的渲染，以至于我们感到这些文本乃是各种各样恶的狂欢广场。”[63]

二 深度大

莫言长篇小说的“揭露”和“批判”均很深刻，像《丰乳肥臀》、《檀香刑》等更是深入到了文化、心理、人性的层面——在《丰乳肥臀》中，封建主义实际上是作为一种文化传统影响中国人的，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尊女卑”等观念所产生的是一种恒久性的、弥漫性的影响：不是一朝一代、一家一户，而是历朝历代、家家户户都受其影响；不仅作为受害者的上官鲁氏深受影响，而且上官吕氏、上官寿喜等施害者也深受其影响。上官鲁氏所受的伤害不仅是其肉体，而且也是其心灵——她居然为了生一个男孩而甘愿“像只母狗一样翘着尾巴到处借种”[64]。极左政治不仅导致了饿殍遍野，而且导致了人的人格、尊严被摧毁，像乔其莎、霍丽娜等人在当时来说是凤毛麟角、珍视人格的“女高知”，可居然为了得到维系生命的馒头而甘愿接受形容丑陋的厨子张麻子的奸污……《檀香刑》则对国民中的看客心理进行解剖式的揭露和批判，认为在中国，看客心理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且具有普遍性。

三 强度大

莫言长篇小说都注重“揭露”与“批判”，且力度很大，如《红高粱家族》既揭露和批判了日寇的穷凶极恶、各种政治势力为争权夺利而相互残杀，又揭露和批判了封建迷信及民众的愚昧。《檀香刑》既揭露和批判了封建专制，又揭露和批判了民众的愚昧及刽子手、观刑者的变态心理。《天堂蒜薹之歌》既揭露和批判了民众的愚昧、丑陋，又揭露和批判了乡党委书记王安的无法无天、草菅人命，乡镇政权机构的不作为。《红树林》既揭露和批判了极左路线，又揭露和批判了风流饭店、红荔大酒店及官场里发生的丑人丑事。《酒国》既揭露和批判了酒国市的荒诞，又揭露和批判了人们的贪婪。《丰乳肥臀》既揭露和批判了德寇、日寇、国民党、土匪等恶势力，又揭露和批判了执政党和新政权的阴暗面——有的共产党人“不仅迫害母亲，而且像土匪一样残害无辜，土改时吃包子不给钱，还把卖包子的抓了，卖棺材的、开油坊的、教书的私塾先生都成了斗争的对象”[65]；“‘公家人’，几乎都是‘像猎狗’，‘像一头暴怒大猩猩’，‘宛如一只大蛤蟆’，‘眼睛像墓地里的磷火’，‘头发像猪鬃一样’，‘残忍得像狐狸’，整个人‘像一根充了血的驴鸡巴’”[66]；大人物居然残忍到默许枪杀无辜的孩童司马凤、司马凰；县长鲁立人居然下令枪毙既是自己的姨侄女又是无辜的孩童的司马凤、司马凰；支前连队独臂指导员随意打骂民工、抢掠难民的财物；杨公安“刑讯逼供”、以妇孺为人质迫使司马库投案自首；八路军爆炸大队的得力干将、班长孙不言不仅是一个残疾人，而且形容丑陋、举止粗野、性格变态，竟然强奸民女、当众与民女发生性关系，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后又残酷地性虐待妻子；养鸡场场长、战斗英雄龙青萍变态到想玩弄男性，甚至因没达到满足性欲的目的而自杀；公社党委书记在“窥阴”心理被揭破后将揭破其“窥阴”心理者打成了重度脑震荡……新政权所主导的土改、抗美援朝、镇压反革命、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文革”、改革开放等无一件事是利国利民的……总的来看，《丰乳肥臀》不仅揭露和批判了执政党和新政权的阴暗面，而且比此前任何文学作品的揭露和批判都更为全面、激烈、深刻。同时，在揭露和批判丑恶的人和事时，小说采用了“极尽丑化”的写法和使用了龌龊的字眼，如小说将公社干部羊委员、孙不言等人描写得极端可恶或丑陋——或凶残、暴戾，或身体、心理均“残废”了；羊委员“宛若一根充足了血液的驴鸡巴”[67]；残废后的孙不言“双手按地，像一只巨大的青蛙”[68]，“脱掉衣服的孙不言，像一只漆黑的大蜘蛛”[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