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网络文学现象与作品研究

作者与受众:关于网络文学现状的若干思索

谈论这个话题的前提,是要对当下的网络文学实践有丰富的亲自体验。很遗憾,这方面笔者基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参与,偶尔的接触也算不上了解。按常理笔者没有发言权,不该随意说什么。好在在座的有这方面的著名专家,那笔者就以门外汉的身份说些外行话。

顾名思义,网络文学的特色在于对“网络”的有效利用。加拿大传播学家麦克卢汉的名言众所周知:媒介即信息。尼采也曾在一封信里谈到,我们所用的写作工具参与了我们思想的形成过程。这对于我们最后的文字产品不可能不产生重大的影响。网络文学的特点是利用电子手段进行生产、传播、接收。区别于书面文本的“作者—文本—读者”,具有一种单向性和固定性,并在此基础上突出了一种权威性。

网络文学的大众性显而易见。这既是现代高科技时代的产物,同时也是大众文化异军突起、完成从边缘到中心的文化重构的一种现象。关于传统书面语文学与网络文学究竟孰优孰劣的讨论已经很多,双方各执一词各有理由,重复这种评价性争论的意义不大。今天似乎更需要进一步讨论更具体的问题。这是笔者想强调的一点。而关键点也恰恰在于,什么样的问题才是值得讨论的“具体问题”。

笔者想还是需要回到“工具”或“手段”方面来讨论。网络文学的创作工具是电脑,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强化而非弱化传统书面文本的优势。也就是说它有益于文字表达的精炼和思维的慎重性,同时也有助于写作的方便。这是指电脑与传统打字机的相似性。但电脑与打字机的相似并非网络文学的主体,网络文学之所以称为网络文学,在于“网络”化,这意味着具有“在线”性。而“在线”意味着什么?这需要考虑。

在线首先意味着一个由无形的网络构成的空间,网络文学属于一个虚拟世界。它的生产优势不仅在于让写作变得方便,还在于让交流更方便。它省略了诸如出版及发行等的环节。无论是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写”与“读”的问题。由于省去了发行和出版的环节,写作“门槛”也有所降低,而这是一把“双刃剑”,对此不作赘述。

笔者想讨论的是,就作者与读者方面而言,网络文学与传统书面语文学可谓形成了一种平分秋色的分庭抗礼之势。虽然传统作者的文学修养较现代网络作者或许更为深厚,但网络写作的普及性无疑为人才的脱颖而出提供了方便。但文学作品的另一方面是受众,没有读者的作品也就失去了创作的意义。所谓“在线一代”与以往阅读受众的一大不同就是读者群的年轻化。电子产品更新换代之快和更具有技术含量等,无疑都是青少年所特有的兴趣点。

因此,如果说以往的传统文学有一种“老少皆宜”的特点(孩子们读“小人书”,成人们读经典),那么有意无意地,网络文学则更多侧重于青少年读者群。在这种意义上,网络文学的产品不属于通常意义上的“大众文化”,而是“青少年亚文化”。这也是“媒介即信息”的一种内涵。媒介的使用方式决定着使用者,具体的使用者不仅进一步决定着所使用的媒介生产的内容,同时也限制着媒介本身。由此来看,网络文学与其说是“大众化”,不如说其“特殊化”。它的受众面有着鲜明的特点,主要属于“在线一代”或“互联网族”。也因此,关于网络文学的讨论,归根结底要落实到作为主要受众的他们身上。

再进一步看,网络文学借助电子产品进行创作,同时也意味着受制于工具即电子产品的发展方向。现在的网络技术早已从简单的电脑技术发展到了智能手机阶段。这种媒介不仅仅是信息的极度多样化和碎片化,而且是信息内容的消费化。

由此而言,首先,网络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一种“返祖归宗”之态,也就是重新回归到道听途说和八卦消息方面,这些原本就是小说这类文学形态的生成之源。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似乎可以说,文学(小说)借助于高科技完成了一个“否定之否定”(肯定—否定—再肯定)的阶段。

其次,在网络空间内,电子产品的使用者更多地会进入随意浏览的状态,被种种游戏化内容和图像化文本所吸引。所谓“低头族”对手中电子产品中内容的观看,更多地不是针对通常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是广义的“文化产品”。这意味着,我们要研究的问题并不仅仅是网络文学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学,还有网络文学到底是否真实存在?也即网络中究竟是否还有“文学”?网络文学的称呼是否需要重新界定?

笔者这样说并非彻底否认“网络文学”的意义,而只是从逻辑方面做出一种分析,讨论今天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和更准确地认识网络文学。毋须赘言,网络技术正处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网络时代的进步无可阻挡,传统的文学形态势必发生改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能够考虑的是,应该以怎样的一种姿态来应对这种改变的发生,以及在这种改变中究竟还能够和必须做些什么。

归根结底,文学的存在意味着人的存在,因此,对于人类自身文化的发展,作为主体的人永远都不是无所作为的。我们应该积极和主动地参与变化,而不是被动地做出反应。

(作者徐岱,浙江大学人文学部主任,文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系论坛大会主题发言提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