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免礼,郑尚书朕是识得的。”
刘昪望向另一名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武将:“这位是……”
其人神色微变。
与另外二人相比,他一边鄙武夫,实在有些籍籍无名,没想到陛下还是关注到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丝毫不怯,厉声应道。
“臣……张辽张文远参见陛下!”
张八百?!
这下刘昪彻底坐不住了。
合肥一役,以区区八百士卒,大破孙权十万精锐,这份战绩古往今来都是排得上号的。
刘昪前世就一直认为张辽在三国中属于严重被低估的,今日得见真人,果然非同凡响。
没想到如此人才,竟被董卓当厕纸一般打发过来。
他绕着张辽环视一圈,啧啧称奇。
末了站定在其跟前,双手重重拍打着张辽肩膀,以示激励之意。
“将军好神采!”
张辽被刘昪火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别扭,急忙解释。
“禀陛下,臣不过董公帐下一别部司马,当不得将军之称。”
“朕说当得便当得,卿可为骠骑将军!”
刘昪难掩心中的欣赏。
“咳咳。”
王允轻咳一声。
他越看越不对劲,自己等人是奉命试探天子底牌的,怎么反倒被他挖起墙脚了。
况且张辽一区区护卫,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禀陛下,臣等奉太后之命,前来侍奉陛下读经,张司马乃董公特意安排护卫安全。”
“如今陛下既已归来,还要烦请张司马于殿外守护。”
奉太后之命?
刘昪轻蔑一笑,她老人家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曾经下过这道诏命吧。
“王卿此言差矣。”
“这普天之下,还有比朕的寝殿更安全的地方吗,莫非有人谋反不成?”
“文远哪儿也不用去,就呆在殿中即可。”
张辽颇为感动。
董卓行前已经吩咐,自己名为护卫天子,实则是替王允打下手,配合他行事。
自己出身边鄙,几经飘零到了董卓帐下,被人轻视也无可奈何。
王允的目的自己不清楚,可绝不是侍读那么简单,眼前的局势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和谐。
天子名为至尊,实则处处受掣肘。
如此情势下,还愿开口留自己在殿中,替自己缓解了尴尬,已经给足了尊重。
若真的得罪了王允,恐怕会对天子不利,自己位卑言轻,还是不要让天子为难得好。
“谢陛下好意,臣是个粗人,不通经史,护卫陛下安危乃臣之幸,甘愿为之。”
刘昪顺着张辽的目光回头看去。
见王允目露不善,他顿时心领神会,张辽还怪体贴。
“既如此,朕也不便强求。”
“来人,取朕的狐裘来!”
刘昪接过裘衣:“天气渐寒,文远且着此衣再走。”
张辽哪敢如此僭越,后退一步,正欲拒绝,却只听得刘昪厉声开口。
“君无戏言,文远一日之内要拒绝朕两次吗?”
张辽不知为何自己如此简在帝心,他嘴角微动,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若是董卓怪罪,自己一力承当便是。
张辽微微躬身,任由刘昪将裘衣披在他的身上,尔后转身出殿而去。
眼见张辽身影彻底消失,刘昪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现在……该办正事了。
“我大汉以孝治天下,既是太后命诸君前来,朕自当配合。”
刘昪笑嘻嘻地望向殿内留下的三人,龇出一排大牙。
“却不知众卿何以教朕?”
看到刘昪充满侵略性的姿态,王允竟一时有些失神。
倒是郑泰,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看不出变化。
不过失神也只是片刻,王允很快调整过来。
“既是侍读,自然绕不过经典。”
他缓缓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书籍——
“就从这《尚书》开始。”
刘昪的瞳孔逐渐收缩。
王允你来真的啊,董卓是这么教你的吗?
不要吧……
……
数日后。
刘昪瘫软地躺在唐瑛怀中,双目无神,看不出一丝光彩。
“阿瑛,告知王公,朕的头直痒,恐怕要长脑子了。”
唐瑛促狭一笑,她突然觉得读起经来的陛下,有种别样的可爱。
客观地说,刘昪这段时间还算比较惬意的。
每日和张辽打熬身体,或舞枪弄棒,或近身肉搏,也颇习了些防身之术。
可王允的存在,始终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不行,必须主动出击了。
“陛下,今日学得如何?”
王允如闹钟般,挂着和善的笑容准时出现。
看着刘昪有气无力的样子,王允深知自己的策略是对的。
再过不久,这竖子就会彻底被击穿防线,那时就是自己的机会了。
黄口小儿也想跟我斗……
“王公来了!”
听到王允的声音,刘昪翻身而起。
他已决意破局。
“朕今日读《多士》篇,心有一问,还望解惑。”
“哦?陛下尽管说来,臣定当知无不言。”
王允心生疑惑,这竖子还真读进去了不成?
“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不知此话何解?”
王允闻言警惕起来。
《多士》乃《尚书》的名篇,这句话更是不难,他焉能不知。
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对劲。
这竖子在紧要关头,突然提出如此敏感的问题,是巧合吗?
王允沉默了。
“陛下,此言浅显,又何须劳烦王公,泰亦知之。”
正当王允犹疑之际,一时沉默的郑泰,首次站了出来。
“上天不会把天命给予不明道德之人,凡国邦灭亡,皆事出有因!”
“陛下,此言乃是教导为君者,须修德而知天命也。”
刘昪松了口气。
看到王允沉默,他就知道事情不妙,老乌龟不会轻易上钩。
不过如今既然有人接茬,他自然可以顺畅地表演下去。
幸好有你,郑泰!
刘昪故作惊讶,为难地说道。
“也就是说,若是无德则丧失天命?”
“然也。”
“若如此,为君者该当如何?”
糟糕!
眼看话题越说越不对,王允突然醒悟,这竖子是要故技重施!
看来刘昪对自己的来意早有洞察,故而见势不妙,又准备抬出禅让那一套,想要借此让自己闭嘴。
你就没点别的招儿吗?!
眼见郑泰就要接茬,王允厉声喝止——
“郑尚书,慎言其余!”
郑泰面无表情,缓缓开口。
“王公,陛下有疑问,做臣子的可以装聋作哑吗?”
王允见压制不住,索性也不装了。
他直接无视了郑泰,踱步向刘昪逼近。
坦率得说,这几日接触下来,王允觉得天子确实有过人之处,之前小看了他。
可越是如此,董卓越容不得他。
也罢,若能直接说服他退位,同样完成任务,省得费事试探底牌了。
“陛下聪慧,此事废立之议已有定论,天子失德,当退位让贤,何必再问?”
“您也不必再提禅让之事,董公欲效伊霍,而非王莽,陛下若真的心系天下,当让位陈留王!”
老乌龟,总算忍不住露头了……
刘昪挂上得逞的笑容。
“董公不欲当王莽,朕自然不会逼他,然幼弟刘协亦非天命所眷。”
“不知子师以为,袁隗公……”
“接不接得住这天命?”
刘昪很清楚,自己越是明晃晃亮出底牌,董卓反而不会相信袁隗与自己勾结。
如此一来,就给了袁隗操作的空间。
此前袁忠的传话,定会逼得袁隗提前反应,不至于像历史上那样被董卓平推。
势均力敌的战斗,才能最大程度消耗双方实力。
虎与狼的身份转换,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袁隗……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