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往生镜缘
归墟海的夜潮裹着优昙香，漫过苏弥赤裸的足踝。她跪坐在琉璃礁上，看月华在腕间凝成霜色锁链——这是镇守海眼的第七百个年头，青莲剑气早已与肉身同朽，唯有心口那簇红璃所化的莲火，仍在幽蓝骸骨间跳动。
“喀嚓。“
足下冰层突然龟裂，封印阵的灵石迸出紫电。苏弥并指划开胸骨，以莲火为墨在虚空画出补天符。阵纹亮起的刹那，海底传来婴孩啼哭，那株新生优昙正在吞噬结界灵气，花苞中蜷缩的身影与红璃别无二致。
“终究是养不熟么...“苏弥咳出瓣金莲，血珠坠海凝成冰菱。昨夜往生镜显现的画面再度浮现：镜中红璃抱着婴孩坐在药王谷桃树下，腕间银铃随落花轻响，与眼下暴走的优昙魔气判若两人。
海底突然炸开漩涡，玄冰锁链尽数崩断。优昙花苞舒展成少女模样，红璃的面容却浸着九幽煞气：“师姐还要自欺多久？“她指尖缠绕的魔纹，正是三百年前苏弥亲手斩断的彼岸花。
青莲古剑自深渊归来，剑穗银铃碎成齑粉。苏弥的脊骨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每节椎骨都浮出《青莲剑典》的铭文。当年她将剑典刻入骨髓，只为等这一刻。
“你舍不得斩的，我帮你。“魔化的红璃召出噬魂戟，海面瞬间冻结。苏弥看见戟刃映出的自己——琉璃化的身躯爬满裂痕，心口莲火将熄，唯有一双眼还执着地盛着月光。
双刃相撞的瞬间，往生镜自海底升起。
苏弥的剑锋穿透红璃心口，却见血珠凝成镜面涟漪。再睁眼时，药王谷的桃花拂过眉睫，怀中的古剑化作锄头，掌心握着的是红璃温热的指尖。
“发什么呆？“红璃簪着新采的芍药，将药篓塞进她怀里，“陆师兄说今日开炉炼丹，要咱们去采...“
苏弥突然拽住她手腕。三百年来，这道虚影在镜中出现过九千次，唯有此刻触感真实。她颤抖着抚上红璃后颈，那里本该有的彼岸花纹，如今只剩淡淡莲印。
丹房内，陆昭的背影沐在晨光中。他转身递来玉瓶时，苏弥看清他心口完好的皮肉——没有剑痕，没有青莲印，连药香都是记忆里最澄澈的味道。
“是往生镜的溯梦术。“红璃在桃树下轻点她眉心，“你总说海眼寒冷，我便求师兄造了这方幻境。“她腕间银铃叮咚，惊起满谷流萤，“留下来，好么？“
夜雨忽至。苏弥在雷声中窥见真相：每片桃叶都刻着封印咒，陆昭的丹炉燃的是她的莲火，而红璃递来的茶盏里，沉浮着优昙魔种。
“你拿我的情魄养魔？“苏弥捏碎茶盏，药王谷开始崩塌。红璃的素手穿透她胸腔，攥住那簇将熄的莲火：“是师姐先拿我的执念镇海眼...“
往生镜轰然炸裂。真实的归墟海上，优昙魔花已开遍九霄，红璃的噬魂戟抵着苏弥咽喉。她们脚下是万千修士的魂灯，正随海潮明灭。
“你看，“魔化的红璃撩开苏弥额发，露出琉璃化的头骨，“当年你剖心镇海眼，可有一人记得？“
青莲本体开始凋零时，苏弥吻住了戟刃。
她碎裂的唇瓣渡去最后一口莲火，魔纹自红璃眉心寸寸剥落。归墟海逆流成瀑，往生镜的碎片在漩涡中重组，映出三百年前真正的真相——
陆昭剜心那夜，红璃的银铃里封着两缕情丝。一缕随他沉入归墟，一缕系在苏弥腕间。药王谷的桃树是她的心头血所化，年年落花皆为镇压魔种的阵眼。
“傻子...“红璃的泪灼穿魔甲，现出原本的素白襦裙。她抱住苏弥坠向海眼深处，优昙魔花在身后次第凋零，“这劫，我陪你渡。“
海底祭坛的星痕同时亮起。陆昭的虚影自青莲残骸中浮现，双剑合璧的剑诀终于补全。苏弥的琉璃骨迸发月华，红璃的银铃重聚往生诀，当两道剑气贯穿优昙魔种时，归墟海眼绽放出比朝阳更炽烈的光。
玄微玉像在强光中消融，露出封印万年的创世青莲。莲蕊间蜷缩着婴儿大小的灵体，眉眼间尽是苏弥与红璃的影子。
“这才是...真正的劫...“红璃在消散前轻笑，将灵体推入苏弥残破的胸腔，“替我们...看看太平年...“
百年后的药王谷，桃花开得正好。
小药童蹲在溪边捣药，忽见天际青莲绽放。他拽着师尊衣袖指去，却见那株莲花生生劈开云海，落地化作素衣女子。
女子心口嵌着枚银铃，铃心睡了个白玉似的婴孩。她走过当年苏弥常倚的竹廊，指尖抚过红璃最爱的药炉，最后停在那株三人合抱的桃树下。
“今春的花，开得甚好。“谷主自树后转出，赫然是青年模样的陆昭。他掌心的青莲剑痕犹在，递来的茶盏里沉浮着优昙瓣。
女子接过茶盏，腕间铃音惊起满谷流萤。檐下往生镜映出归墟海平宁的月夜，两道依偎的虚影正随潮声轻唱：
“莲烬九转终成灰，犹照归人踏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