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归去

陆成渝和宫雪作为第二批也启程了，他真的很累，一路睡到了BJ。

当他被宫雪推醒的时候，满脑子只有铁轨与车轮碰撞的咣当声。

宫雪有些担心他：“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陆成渝看她又是大包小包的，摇摇头：“已经精神了，还是我送你吧。”

两人拎着东西挤公共汽车，一番折腾来到话剧团。

两人都松了口气，又相视一笑，这场景好熟悉，几个月前从上海回京也是这样。

陆成渝正要告辞，宫雪突然道：“《四等小站》上映了，明晚找家电影院看看？”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解释什么，眸光盈盈的望过来。

陆成渝没想到她会发出这样的邀请，想到这部电影是两人合作的，就点点头：“好。”

宫雪说：“我这附近有一家电影院，我买7点的票，你过来就行。”

“行，麻烦你了。”陆成渝冲她挥挥手，去挤公交车了。

他回到家里，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他插队回家探亲的时候会带些特产，这次就没有专门准备了，只是给母亲、姐姐各买了雪蛤油，也就是林蛙油。

这个时候还需要在国营药店凭许可购买，禁止私人贩卖，算是高档滋补品。

陆成渝在家呆了一天，吃了担担面，东北的寒气顿时去了不少，这才坐车晃晃荡荡来到总政话剧团。

宫雪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梳着马尾辫，穿着一件纯白斜纹格子毛衣，外加一件红外套，明丽、清爽、俏皮。

她眼睛很大，眉毛细细的，皮肤红润，鼻子微微翘起，如同江南风景画，80年代很多人认为她是影坛第一美女。

陆成渝对这一带不熟，跟着她来到电影院，正打算去买一些零食，宫雪从包里翻出一个扁平铁盒：“我带了。”

她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排黄澄澄的糕点，上面覆盖着一层干果：“这是杏仁酥，我从上海带来的。”她独自一人在BJ，这是珍贵的家乡食品了。

陆成渝笑道：“今天是沾你的光了。”

宫雪睁大眼睛：“你也会客气？”

陆成渝无言以对，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两人走进放映厅，里面一如既往的热闹，呼朋引伴，处处笑语。

宫雪打开铁盒：“你尝尝。”

陆成渝吃了一块，表皮很脆，奶味足，里面又是软软的：“好吃，甜咪咪的。”

“那就多吃些。”

陆成渝连忙摇手，开什么玩笑，人家估计想家的时候才舍得尝一块，再吃会哭鼻子的。

电影正式开始，一个小小的山间火车站呈现在大家面前，一个身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子吃完早饭出门，发现自家菜地跑满了呱呱乱叫的鸭子，他赶紧哄，一个老人出来阻止。

引起放映厅一阵笑声，一番对话后，观众们知道了这是火车站卜站长，老人是养鸭专业户泉根，因为活鸭没法通过火车运输，就把鸭子赶到老卜家里，明显是在耍赖皮。

镜头欢快，对话风趣，一番插科打诨后，卜站长来到家对面的火车站。

这里也是一番热闹景象，一组连续镜头中，卜站长穿梭于站台上，到处都是货物，走到哪里都被人拦截，大家都急着把货物运出去，这是一个繁忙的小站。

镜头聚焦到一个剧情，有人把牛赶上了火车，小站职工怎么拉也拉不下来，还是老卜有办法，把毛巾盖住牛眼，轻轻一牵就下来了。

观众又是一片笑声，整部电影都是如此放松、诙谐的基调。

接着是货运员哈小乐出场，哈小乐走进车站宿舍，说道：“雅凤，起来吧，洗脸水打好了。”一拉床帘，里面空空荡荡的。

接着门一开，一个女子端着早餐进来了，瞬间把所有注意力吸引过去，前排有观众发出惊呼：“这不是宫雪吗？”

“是她是她，海报上有介绍。”

宫雪有些得意，小声说：“我蛮结棍哦，对伐？”

厉害就厉害吧，和棍子有什么关系？陆成渝赶紧点头：“厉害厉害，大家都在看你。”

宫雪既开心又得意。

她的加入确实让电影增色很多，白沉导演也知道这一点，在不影响剧情的前提下，给她剪了很多特写镜头，全方位的美。

《四等小站》是一部轻喜剧，欢快气氛感染着现场观众，剧情也紧凑，让人感觉不到时间过的飞快。

这个年代的电影除了严肃题材，很多都是这种风格，比如陆成渝看过的《瞧这一家子》《甜蜜的事业》。

这种风格也是观众最喜欢的，笑声不断，意味着电影是成功的。

陆成渝轻轻点头，如果从接地气来说，《四等小站》要超出《追逐火车的孩子》，其实后者的作品成色更高，这是时代制约的结果。人，生活在时代当中，作品同样如此。

观众们带着笑容走出电影院，得到了很好的休闲放松。

陆成渝也是一脸笑容，送宫雪回去，两人聊着电影的剧情，很快到了话剧团门口。

宫雪停了下来，双手插兜，脚尖在地上点了点，突然说：“我很快要回上海了。”

陆成渝没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啊，快过春节了。”

宫雪摇摇头：“不，我要调回上海了，上影厂已经发来调函，话剧团同意了。”又说，“如果不是在东北拍戏，我应当已经在上海了。”

陆成渝有些惊讶，历史上她是82年调到上影厂，时间提前了。

他随之释然，宫雪和上影厂极有渊源，除了她主演的第一部电影《祭红》是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接着主演的《好事多磨》，参演的《楚天风云》《七月流火》《子夜》都是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

当然，这个时空已经发生变化，她参演了《四等小站》，主演了电视剧《今夜有暴风雪》。

不管怎么说，她的电影事业基本都与上影厂有关，调过去算是水到渠成。

陆成渝点点头，真诚的说：“这是极正确的选择，你在上影厂将会充分展示才华，成为电影界最顶尖的女演员之一。”

这是即将发生的历史，宫雪演艺事业将很快开启高光时刻，继《庐山恋》《巴山夜雨》的张瑜之后，接过上影厂头号花旦的名头，在全国女演员当中至少跻身前三，成就一段传奇。

可惜，这段传奇会在她达到峰值或者说接近峰值的时候，嗄然而止。

宫雪没想到他的评价会这么高，脸一下红了：“你的期望太高了，我承受不住。”

陆成渝摇摇头：“不，你可以的。”

昨日，陆成渝送宫雪过来，她突然提出一起看《四等小站》，就是因为马上要调走了。

如果陆成渝表现敷衍，她就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现在却有些委屈，说道：“我吃不惯北方的食物，想吃家乡的大排面，还想吃妈妈做的排骨年糕、白汁鱼、鸡毛菜。”

这个时候的人很注意风评，这种带有地域偏好的话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除非在很亲近的人面前。

宫雪继续说：“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我很想家。”

陆成渝静静听着，点点头：“所以我说你做出了正确选择，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事业上。”

宫雪猛一抬头，眸子定定的盯着他。

陆成渝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前世大学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也有一双晶莹的眼睛这样定定的盯着他，他当时只顾和同学们笑闹了，数月后才猛然醒悟，然后时常出现在梦中。

陆成渝有些不知所措，宫雪突然笑了：“我希望你多写小说，我在上海会每一篇都看的，没准还有合作的机会哦。”

她对陆成渝的好奇来自他写的《三个女人的车站》，看完如遭雷击，把女人写到骨子里了，接触下来发现和想象中一脸深刻的作家完全不同，更像一位朋友。

她刚才说自己在这里没什么朋友，言外之意，就是把陆成渝当成为数不多的朋友。

陆成渝看不透她的心理活动，认真点点头：“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请你演。”

“《三个女人的车站》也可以？”宫雪歪了歪头。

“嗯，可以。”陆成渝心里一叹，这部小说要改编成电影，不知多少年后了，那时她已经息影了吧。

宫雪笑了，眼角似有泪花，一转身，走进了大门。

陆成渝静静的望着，她双手插兜，一直没有回头。

陆成渝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清脆又有些嗲的声音：“陆陈渝——”

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叫的，将“成”念成了“陈”。

他猛一回头，宫雪在大门内冲他挥挥手，面容已经看不清了，她说：“陆陈渝，再会。”

陆成渝也挥挥手，说：“宫雪，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