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镇场

陈南见状,知道时机已到。

“官家!杨沂中生死是小,官家威严是大!‘夜不收’是您手中的利刃,今日若被宵小折辱,明日天下谁还敬畏君上?

臣恳请官家下旨,容臣亲去左营要人!臣要让王燮,让所有心怀叵测之徒看清楚,天子亲军,不容轻辱!”

“准!”赵构的声音虽不高,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案前,指尖轻点桌面,沉声道:“此番,不仅仅是杨沂中一人性命,更是朕的颜面,朕的权威!”

他拿起御笔,蘸饱朱砂,笔锋在空中顿了顿。

“王燮背后,是都省那几位相公在撑腰,他敢如此,是觉得朕不敢为了一个‘夜不收’,动摇军心,与文臣撕破脸。”

赵构冷笑一声,这才落笔,笔走龙蛇,写下“如朕亲临”四个杀气凛然的大字。

他将圣旨卷起,又从案下取出一枚调动京畿禁军的半面虎符,一并推到陈南面前。

“陈南,你此去,便是朕的刀。圣旨,是让你师出有名。虎符,是给你临机专断的底气。”

赵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朕想看看,朕的刀,够不够快,够不够稳!别让朕失望,也……别把自己陷进去。”

……

禁军左营,杀气弥漫。

校场中央,简陋的木台上竖着“斩”字旗。

杨沂中和他舍命相护的那名耿直兵士,被五花大绑跪在台下,衣衫破损,嘴角带血,但脊梁挺得笔直。

都指挥使王燮,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穿着明晃晃的铠甲,大马金刀地坐在点将台的虎皮椅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身边的亲兵队长张霸,脸上带伤,此刻却满是快意。

“时辰差不多了。”王燮看了一眼天色,“杨沂中,还有什么遗言?”

杨沂中抬起头,冷冷吐出两个字:“国贼!”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嘴硬!”王燮不怒反笑,“待会儿,看你的脖子是不是也这么硬!准备行刑!”

“是!”

刽子手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握紧了鬼头刀。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营门外传来。

“我看谁敢动!”

一声清越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破空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枢密院官服的年轻人,在数十名禁卫的簇拥下,缓步踏入营门。

他面沉如水,目光如炬,所过之处,原本喧嚣的校场竟诡异地安静下来,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向两旁退开,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慑。

来人,正是陈南!

王燮瞳孔一缩,随即狞笑起来。

他等的就是陈南,就是要当着他的面,砍了他的人!

他缓缓起身,皮笑肉不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陈承旨。怎么,不在枢密院喝茶,跑到我这军营重地来观刑?”

陈南没理他,径直走到校场中央,看了眼狼狈却不屈的杨沂中,又扫了一眼那高高竖起的“斩”字旗,眼中寒意更甚。

他这才转向王燮。

“王统制,好大的官威啊。”

“不敢当。”王燮冷笑,“本将奉旨镇守京畿,这杨沂中无视军纪,殴打上官,罪证确凿。我按军法处置,何错之有?倒是陈大人,身为文官,擅闯军营,干涉军法,这不合规矩吧?”

他刻意加重了“文官”二字,试图压制陈南。

校场之上,刀斧手已然就位,鬼头刀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似乎随时准备落下。

“规矩?”陈南笑了,笑声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官今天,就是来跟你讲讲规矩的!”

他声音陡然抬高,环视全场。

“第一,你说杨沂中殴打上官,敢问,他殴打的是哪位上官?是枢密院签发了告身的朝廷命官,还是你王统制的家奴走狗?”

亲兵队长张霸的脸瞬间白了。

“第二,杨沂中所率‘夜不收’,乃官家钦点,直属御前!你凭什么扣押天子亲军的指挥?谁给你的胆子?”

“第三!”陈南猛地向前一步,气势逼人,“你说按军法处置,大宋军法哪条写着,禁军都指挥,可以不经三法司审理,不经兵部复核,不经官家朱批,就在营中私设刑堂,斩杀朝廷命官?!王燮,你这是要就地行刑,还是要就地谋反?!”

一连三问,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士兵们骚动起来,他们这才发觉,这事儿远没那么简单。

王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但出人意料地,他没有暴怒,反而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陈承旨!好一个‘谋反’的大帽子!”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声若洪钟,“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文官动嘴皮子的朝堂!我王燮奉旨镇守京畿,军纪大于天!杨沂中殴打军法官,目无军纪,便是动摇军心!我若不斩他,何以服众?何以治军?”

他振臂一呼,对周围的士兵吼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整肃军纪的内务!今日我若退了,明日是不是随便一个文官都能来我禁军大营指手画脚?我禁军的尊严何在!”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原本骚动的士兵们,眼神变得迟疑起来。

自古文武之争便是大忌,王燮巧妙地将问题从“藐视皇权”偷换概念成了“文官干政”。

张霸等人更是气焰嚣张地拔出刀,吼道:“保卫禁军!保卫禁军!”

气氛瞬间凝固,杀机四伏。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陈南却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好一个‘文官干政’。”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那些迟疑的士兵脸上一一扫过,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王统制说得对,军务,自然该由武将掌管。”

说着,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并非圣旨,而是一枚冰冷坚硬的……虎符!

“官家有旨,京畿防务,事关重大。朕赐陈南虎符,可节制之!”陈南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王燮,你现在告诉我,本官,算不算你的上官?本官,有没有资格管你禁军左营的‘军务’?!”

虎符一出,性质就全变了!

那些亲兵心腹还好,外围的普通士兵看到虎符,如同看到军法本身,脸上的迟疑瞬间化为惊恐。

王燮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官家竟然会将调兵的虎符都给了陈南!

“你……你……”他指着陈南,说不出话来。

陈南一步步逼近,眼神冷得像冰。“我什么?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杨沂中,你斩,还是不斩?”

“我……不斩……本将……”王燮已然语无伦次,看到虎符,他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心底还有最后一丝侥幸。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试图维持镇定:“虎符节制军务,可……可杨沂中犯的是军法!陈大人,没有官家朱批,你不能……”

他想用程序正义做最后的抵抗,只要没有明确的旨意,事后都省的大人们还能为他周旋。

“晚了。”

陈南摇了摇头,终于从怀中取出了那卷黄绫。

在王燮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圣旨缓缓展开,那刺目的“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像大山,轰然压下!

“哐当”声响成一片,兵器掉了一地。

兵士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齐刷刷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王燮,你现在,可以继续不受君命了。”

“扑通!”

这次,再无半点侥幸。

“来人!”陈南不再看他,厉声喝道,“给杨大人和这位壮士松绑!”

“王燮!”他猛地转向王燮,“你藐视皇权,私设刑堂,扣押天子亲军,罪行昭昭!本官奉旨,即刻将你革职查办!此地军务,暂由……”

陈南目光扫过校场,落在一位面色肃然的副将身上,“由李副将暂代!”

王燮闻言,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禁卫所的士兵立刻上前,利落地割断了杨沂中和那兵士的绳索。

另有数名禁卫,已然上前,架住了瘫软的王燮。

杨沂中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陈南面前,深深一揖:“卑职杨沂中,谢大人再造之恩!”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称呼,这一记深揖之中。

陈南将他扶起,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和血迹,眼神平静却深邃。

“这不是恩,是理。”他拍了拍杨沂中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许,“今日之事,让你看清了什么?”

杨沂中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沉声道:“看清了……光有忠勇是不够的。”

“不错。”陈南点头,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校场,“匹夫之勇,有时不过是他人眼中可以随意拿捏的鲁莽。

你站得不够高,手中的力量不够强,你的忠勇,便随时可能被人利用,甚至成为你与你兄弟的催命符。

记住今日之辱,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强,强到……能自己保护自己,保护兄弟,保护你心中的道义。去吧,安抚你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