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变局

“阿兄,许学士那道疏,你都听说了?”

陈南推开院门,一股凉风裹着夜的寒气灌了进来。

他也不兜圈子,进门就问。

陈东面色铁青,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子,听到这话,猛地停住。

“听说了!御史台都传遍了!简直岂有此理!他许景衡是老糊涂了不成!官家那边……”

“倒也未必全然听信。”

陈南走到桌边,拎起陶壶,给陈东面前空着的碗里续了些温水,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使人打探过,官家并未明确表态。这说明他心里还在掂量。‘光武中兴’那股劲儿,在他心里还没散干净。更何况,宗老将军不日即将抵京,这也是个大变数。官家总不能一点不顾忌他老人家的颜面。”

“那眼下,咱们怎么办?”陈东接过茶碗,却没心思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巡幸建康’这股妖风就这么刮起来吧?”

“自然不能!”陈南压低了声音,凑近几分,“咱们得反击!必须让官家彻底明白,挪窝离开应天府,甭管是去扬州还是去建康,都是自掘坟墓,自毁长城!那‘中兴’的春秋大梦,也就彻底甭想了!”

“如何反击?”

“淮甸屯田的事儿,得加紧推!张俊那边,咱们还得再给他添一把旺火,让他拿出更实在的章程来,态度也得更强硬些。

许景衡的建康策一旦得势,朝廷真要南迁,他张俊在淮甸辛辛苦苦搞屯田,岂不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不是想要兵权,想要功劳吗?那就让他把淮甸的军屯给弄出个响动来!

只要屯田策能真正铺开,在淮河沿线拉起一道防线,就能实实在在地绊住南迁那条腿,也能给官家一个‘徐图后举’的坡下。

到那时候,粮食有了,兵丁有了,应天府的城墙也牢靠了,他还找什么借口非得往南边钻?”

陈东听得不住点头,觉得这法子使得,可转念一想,又有个更悬的事儿,脸上不由得添了几分愁。

“那……那‘清君侧’的奏疏,咱们还递不递?”

陈东问出了心底最深的顾虑。

“许景衡此举,实在费解。他素有清名,何以如此反复?”

陈南呷了口茶,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灯火,沉吟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高呼坚守,或许只是安抚主战派,稳住北方人心。骨子里,怕是认定应天府守不住,想为朝廷留条后路。若真如此……”

陈南叹气一声。

“他这份‘苦心’,倒是帮了黄潜善、汪伯彦那两个老贼一个天大的忙!”

陈东一惊:“你是说,他们会借此机会,彻底推动南迁?”

“一旦离了应天府,建康之后便是临安,临安之后便是泉州、广州,哪里还有尽头?宗老将军在开封,岂不成了孤军?”

这股歪风,绝不能容它起来!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光武中兴”的典故,还有那“淮甸屯田”的实策,把南迁的势头给死死摁下去一点,可不能让许景衡这看似折中骑墙的“建康策”,成了黄、汪那帮孙子借尸还魂的救命稻草!

赵官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真就因为许景衡一道疏,就“大彻大悟”了?

是对宗爷爷的重要性“悟”了,还是对那个劳什子“巡幸建康”的馊主意“悟”了?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陈南放下茶碗,想了片刻。

“‘清君侧’的奏疏,暂时先放一放。眼下朝局乱得很,许景衡这道疏是投石问路,黄、汪二人肯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大做文章。

咱们这时候递上那封指名道姓骂奸臣的奏疏,很容易被他们把火引到咱们身上,打成乱党。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看清楚形势,同时全力把淮甸屯田往前推,让官家看见守下去的实惠和盼头。、

只要应天府能稳住,只要淮河防线能立起来,南迁的屁话自然就没人听了。”

他接着说道:“至于许景衡……这次行事确实透着古怪,咱们还得再多盯着点,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次日,枢密院的官署内,陈南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之后,青色的八品编修官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却遮不住他眉宇间因连日操劳和忧思而刻下的倦色。

他正仔细翻阅着来自东南各路的军情塘报,指尖划过那些潦草而急促的字迹,心头压着千斤巨石。

自打利用太学释奠礼和张俊的屯田策,暂时将朝堂上那股甚嚣尘上的南迁歪风压下去之后,这才消停了几天?

黄潜善和汪伯彦这两个老狐狸,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就像蛰伏在阴沟里的毒蛇,随时准备着再次探出毒牙,狠狠咬上一口。

还有许景衡那看似公允实则暗藏祸心的“一疏两议”,都让陈南感到一种无形的绞索正在脖颈上缓缓收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签押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听说了吗?许学士……哎哟,不对,现在该叫许中丞了!”一个身形微胖的官员探头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满是惊奇。

“谁说不是呢!官家今日刚下的旨意,任命许景衡为御史中丞。啧啧,这风向,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许景衡?他不是才上了那道引得满城风雨的奏疏吗?这就当上御史台的头儿了?这下可热闹了,御史台的笔杆子握在他手里,怕是更有讲究了。”

另一个官员停下手中的笔,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这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背后藏着什么玄机。

“还有朱胜非,也升了礼部侍郎,还兼着直学士院呢!看这架势,官家……官家这一手,一边安抚,一边提拔,这风向,真是雾里看花,越来越难懂了。”

官员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交换了一个眼神。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这局势莫测的忧虑与谨言慎行的觉悟,便心照不宣地打住了话头,不再深入揣测圣意。。

他们各自回到案牍后,签押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只剩下翻阅卷宗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