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元长…元长的信,到了!”
“快!王珪将军怎么说?”
陈东手探入贴身衣怀,取出一张蜡丸纸条,凑到烛火下。
半晌,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
“二郎,元长说我们的信,他已转呈宗老将军。老将军也给了回复。”
“呼——”陈南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宗老将军如何说?”
“老将军对我们兄弟二人先前所为,深为嘉许。”他将纸条递给陈南,指着其中几行字。
“至于黄潜善、汪伯彦那两个奸贼的图谋,老将军说他早有预料,让我们不必惊慌,继续相机行事,搜集情报,若有机会,再做计较。
他还说,后续会安排一个绝对稳妥可靠之人,前来应天府与我们秘密接洽,共商大计!这便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和期许。”
陈南点了点头,面上也舒展开久违的笑意。他将纸条小心折好,递还给兄长。
“阿兄,我正要与你说一件大事。这几日,我一直在设法打探开封府的真实情况。
枢密院那帮鼠辈,将开封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邸报上也尽是虚言。
我这几日,几乎是将枢密院近月来所有关于开封的文书调拨、官员任免、乃至军械粮草的异常流动都翻检了一遍。”
陈东闻言,不禁皱眉,“枢密院乃机要之地,守卫森严,你这般行事,太过凶险!万一被黄、汪的党羽察觉……”
“阿兄,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并未直接查阅那些机密卷宗,而是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废弃公文和吏员口中旁敲侧击。
前日,我寻了个机会潜入档案房,正撞见一名老吏在整理一批看似不起眼的废弃公文,见他神色落寞,便佯作向他请教开封旧事,又用几句话引他多谈了几句北地风物,顺手塞了些许好处。
那老吏也是个念旧之人,几杯浊酒下肚,便酒后吐真言般泄露了几分朝廷邸报上绝不会刊载的细节。”
说着,陈南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神色。
“饶是如此,也险些被当值的主事察觉,幸我反应快,立刻转了话头,才没露出马脚。便是这般东鳞西爪,才勉强拼凑出些许真相。”
“二郎,你太冒险了!为了些消息,值得吗?”
“值得!绝对值得!阿兄,你绝对想不到,宗老将军在开封,究竟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哦?快说来听听!老将军究竟做了何等布置?”
“兄长可还记得,枢密院前些时日邸报上轻描淡写提过一句,开封府‘略有民壮聚集’?”
“似乎确有此事,只说是流民为求生计,被安抚了事。怎么,此事有异?”
“安抚了事?兄长,那邸报纯粹是敷衍塞责!我查到兵部行文,宗老将军广发檄文,‘不问出身贵贱,不论文武,但求忠勇报国之心’,短短月余,便已聚忠义之师,号称……十万!”
“十万?!”陈东霍然起身,“这……这怎么可能!开封历经战火,城郭残破,百姓流离,何来如此多兵员?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兄长所料不差。你可知,老将军广发檄文,招募义士,不问出身,但求忠勇之心,旬日间便聚数万之众!他还积极派出信使,联络河北、河东乃至陕西路的各路义军,约定共举大事!如今北方人心浮动,老将军这杆大旗一竖,应者云集!”陈南点头,眼中满是钦佩。
“好!好一个‘不问出身,但求忠勇’!好一个‘联络义军’!”陈东击掌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黄、汪之流,只知畏敌,却不知天下人心所向!岂知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不过纵有兵员,粮草军械又从何而出?”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奇事。兵员是招募的义士,至于粮草军械……阿兄可还记得,金人铁骑横行,我朝步卒野战十常九败?”
“自然记得,此乃国殇之痛!”
“阿兄,你可敢信?宗老将军竟下令军器监,不惜代价,日夜赶工,造出了一种名为‘决胜战车’的战争巨兽!”
“决胜战车?”陈东精神一振,“此物……有何玄机?竟敢称‘决胜’二字?”
“玄机大了去了!”陈南的声音透着一丝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惊叹,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个怪异的轮廓,正是他凭着那份被墨水污了大半的军器监残缺记录,连蒙带猜复原出的草图。
“阿兄请看,此物便是‘决胜战车’。此战车体型之巨,远超寻常数倍,车壁厚达数寸,坚逾小堡!车上遍布射孔,可容弓弩手攒射。
最骇人的是其前部,装有丈许长的锋利刃矛,车轮外裹铁叶,一旦数十上百辆并行冲锋,那场面……”陈南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寻常骑兵在其面前,与纸糊何异?我从那些残缺的数字和墨点中推断,此战车已造……至少一千二百乘!”
“一千二百乘!”陈东激动得来回踱步,“每乘还需五十五人协同?这……这简直是一支移动的钢铁军团!宗老将军,真乃神人也!有此利器,何愁金贼不破!不过,打造如此多的战车,耗费巨大,军器监那些人手可够?材料从何而来?”
“兄长所虑极是。据那老吏所言,宗老将军为了赶制这些战车,真正是不惜代价!他亲自坐镇军器监督造,下了死令‘但求坚固实用,不计工拙靡费’。人手不足,便从招募的义军中挑选精壮之士,以及城中尚存的工匠,三班轮换,日夜不休。
至于材料……那老吏说,老将军下令拆毁城中因战乱废弃的府邸庙宇,取其梁柱充作木料;城中铁器匮乏,便熔毁了废弃的钟鼎、铁佛,甚至是一些富户家中私藏的铁器,尽数充公,用于打造战车部件和兵刃!可谓是倾尽全城之力,破釜沉舟!”
陈南微微一笑,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兄长莫急,这还只是其一。老将军深知孤城难守,更以开封为核心,于四面八方,依险要地势,一口气修筑了……二十四座壁垒!如众星拱月,互为犄角!”
“二十四座壁垒!以战车为矛,以堡垒为盾,互为犄角,层层布防……老将军这是不打算困守孤城,而是要将整个开封外围,化作战场,与金贼决一死战啊!”
“阿兄,这等魄力,这等眼光,就算再过百年,也是一等一的战略大手笔!”
陈东听得胸中热血翻涌,未曾留意到陈南话语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断言。只觉得这狭小的书房都变得开阔起来,那些来自北方的烽火与豪情,驱散了如今应天府上空弥漫的阴霾与颓唐。
“应天府死气沉沉,朝堂上蝇营狗苟,尽是些鼓吹南逃的懦夫!”陈东一拳砸在桌上,发出闷响,“再看开封,在宗老将军手中,却是一派铁血峥嵘,充满了希望与斗志!这……这才是真正的乾坤气象!”
陈南默然颔首,眼中同样闪烁着光芒,心中却掠过一丝苦涩:“是啊,阿兄。这才是……我大宋该有的人间气象。
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这才是大宋的脊梁!
只可惜……
他比兄长更清楚历史的走向,知道宗泽的努力最终会因朝廷的掣肘而功败垂成,但此刻,他也被这位老将军的铁血担当和不屈意志深深感染。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份源自后世记忆的悲观压下,此刻,他只愿与兄长一同分享这份来自北方的希望与豪情。
宗老将军,您一定要撑住,或许,这一世会有所不同!
~~
也就在此时,百余公里外的开封府。
秋风萧瑟,吹过残破的城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然而,在这座饱经战火与屈辱的古都之内,却跳动着一颗不屈的心脏,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身披略显陈旧的铁甲,腰间悬着一柄久经沙场的佩剑,正迎着猎猎寒风,屹立在开封城的北门城楼之上。
他的目光如炬,坚定地望向波涛翻滚的黄河,望向那片被金人铁蹄践踏的北方故土。
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也写满了坚毅与决绝。
身后的城池,正在他的手中,一砖一瓦,一点一滴地重新武装起来,从废墟中汲取力量,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