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源远还没坐稳，英语课代表就抱着一堆卷子走来。
“李源远，章老师要你去她办公室。”
李源远和章老师的缘分始于高一的第一天，章老师说，谁能把新概念第三册的所有课文背出来，以后在她的课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条件的付出与收益完全不对等，没人会真的去做这件事，包括章老师本人都这么想。
她低估了李源远的头铁程度。
李源远是那种喜欢吃自助餐的人，即便他知道自助餐怎么也吃不回本，甚至不如花同样的钱点一桌子菜，他就是喜欢那种吃所欲吃的自由和畅快。
于是，半个学期后的一天，李源远找到章老师，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真的把每一篇文章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章老师则兑现了她的承诺，李源远在英语课上不用听课，不会被点名回答问题，不用默写单词，不用写作业。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源远的英语成绩从那时起一飞冲天。
他甚至开始挑试卷的毛病。
“这道完形填空就是应该选on，谁来都不好使，本拉登来了也要选on，原文就tm是on，答案选above是答案错了。”
……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章老师一人。
章老师拉了把椅子过来，“来，坐。”
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初恋的少女，想表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样。
“李源远……”
“嗯。”
“距离高考没多久了，复习都是其次，保持好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嗯。”
“有件事……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
“说之前，我想告诉你，要坚定自己的目标，不要被其他人的评价影响到自己。”
“嗯……”李源远知道是什么事，“章老师，您就说罢。”
“昨天下午我听到的消息，你……你要被移出重点班了。你不要……”
“什么借口？”
“你请了一周假，影响不好。”章老师表情中带着点惭愧。
啊？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这个理由也可以吗？
“听说……是重点班很多家长联合提出来的。”章老师快速接上下半句，“我的意思是，最后反正就这几天了，没必要强行留在那种地方。”
被扫地出门从来都是丢脸的事，尤其是那些以自己成绩为傲，以重点班身份为傲的同学。
学校之前闹过因为学生被踢出重点班而跳楼的事件，最后不了了之，丝毫没有触及“流动重点班”的根基。
校长总结，教育不能因为学生想法妥协，学生有情绪，说明我们做对了。
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要不你来十一班吧，来章老师班上……”
“好。”
“章老师不会因为……啊？”
“好的章老师，我去你班上。”李源远笑得像个太阳。
通过穿越时光的观察，今年柳书真的班级考上清北复交江的，只有两个人。
李源远十分好奇，当柳书真知道自己把评高级教师的最后一块拼图，亲手送给名单上排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手上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李源远慢悠悠地回到班级，柳书真靠在门口，看到李源远，他毫不掩饰地向着虚空啐了一口。
“李源远，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柳书真撇着嘴，强压着笑意，佯装惋惜，“哎，反正你现在也不归我管了。校领导班子的意见，你连续请假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这周五之前，请你要离开重点班。”
末了，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补充一句，“去哪我不管，只要有人要你就行。周五之前！”
说罢，眼角挤出褶皱，贪婪的目光笼罩住李源远。
他要品味接下来的一切。
他要品味李源远的懵逼，震惊和愤怒。
他想象着李源远苦苦哀求自己，声泪俱下，祈求留下。
他想象着自己一面义正言辞拒绝李源远，一面维持好班级秩序的伟岸身影。
他想象着事后和其他老师吐槽：“哎，我也不想这样的，有什么办法？这也是为了其他同学考虑，谁让李源远他咎由自取，金溪一高重点班容不下不上进的学生。”
他精心准备了许多说辞，势必要有理有据地堵死李源远的每一条诉求。
还准备了些虚情假意的安抚，更像是要用盐抚慰李源远心中沮丧的伤口。
他要看着李源远像一只翅膀受伤、飞不起来的麻雀，在烈日的炙烤下扑腾着，挣扎，力竭，最后奄奄一息，终于接受自己悲惨的命运。
这个时候要不要再给他点虚妄的希望？
然后再把这希望当着他的面——
一！脚！踩！碎！
畅快！
他要品味这其中李源远细腻的情感变化，这是带高三毕业班特有的好处，足以成为他下一年的精神食粮。
……
结果，李源远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搬起桌子就走了。
……
金溪一高教学楼是一个回形，中间有一圈走廊对着中庭。
哐当哐当——
李源远正沿着这条走廊从八班缓慢挪向中庭对面的十一班，桌子在空荡的走廊上发出巨响，引来许多侧目。
不知道情况的在想，八班又疯了一个？
知道内情的，开始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八班有个叫李圆圆的，疯啦……”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一下，继续道，“前几天就产生了幻觉，说自己去参加世界五子棋大赛去了……”
“这没治好怎么就回来了？”
“搬桌子干嘛……是被踢出重点班了吗？”
“这都没月考了，怎么还能被踢出来？”
“不是因为成绩吧，一模以后就不踢人了。”
“那他……”
“嘘，老师来了……”
……
李源远不得不承认自己冲动了，这装满了书和卷子的桌子太踏马重了，搬着走了不到二十米，腰都快断了。
他每走十几步就要狼狈地歇一下，这与他在脑海中构思的潇洒形象完全不匹配。
更要命的是，他还要回去跑第二趟，自己的椅子和书包还留在原处。
哐当哐当——
吱呀吱呀——
李源远总感觉有把椅子在跟着他。
李源远回头望去，晃神之间，以为见到了林青青。
再仔细看，原来是同班——前同班的一名女生，她一只手拎着李源远的书包，另一只手拖着李源远的椅子，吃力地跟在后面。
一阵漫长的吱呀声后，女生来到他的面前。
李源远什么都没说，搬起桌子继续走了起来，女生就吱呀跟在后面。
李源远知道，此时此刻，她所承受的目光，比自己的书包和椅子更加沉重。
到了十一班门口，女生把东西放下，低头轻声道：“你要好好的。”说完转身离去，都不给李源远道谢的机会。
李源远早就见识过这世界的阴暗与龌龊。
没来由地，人与人会轻易恨上彼此。
游戏中的一个失误，走错路的一次订单延误，都会轻易上升到一户口本的仇恨。
这还不要说那些在更深处的肮脏生意。
可就在他每次失望透顶的时候，总是能在黑暗夜空中，看见星光。
“唐恋！”李源远追了上去，女孩惊讶地回头。
“《五三》67页那道数列题，答案我都看不懂……”李源远气喘吁吁地说，“有空的时候能不能给我讲讲？”
讲不讲无所谓，但那是高考数学的倒数第二题，你看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