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战后

凛冬的寒意并未因马嵬据点的硝烟散去而稍有缓解，反而因战后的沉寂显得更加刺骨。

三个小时，足以让战场上的血腥在寒风中凝固，也足以让几十里外周家口日军宪兵司令部日常运转的缝隙中，漏进一丝不祥的蛛丝马迹。

通信室内，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值班士兵山田浩平那张有些烦躁的脸。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面前的木桌，桌上摊开着电话线路检修记录本，那条通往东南方向马嵬据点的线路，从上午十一点多开始，就突然联系不上了，每次拨打电话只剩下代表“断路”的、令人不安电流声。

“又断了？”山田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几分司空见惯的麻木。

这年头，风吹雪埋、沿途村民偷剪电线、甚至游击队的小规模破坏，都会造成这种断联。

前几天城东小李庄的线路不也断了小半天？最后发现是只冻僵的倒霉野鸡撞断了电线。

马嵬据点地势平坦，平时少有事端，山田心里嘀咕着，估计也就是电线杆子被昨夜的大风吹歪了，或者冻住了某个接头。

他把记录本上“马嵬方向线路不通，时间11:28”这一条潦草地圈了一下，决定再等等。

按照惯例，驻守据点的小分队发现通信中断，为了确保与上级的联系，通常会在几个小时内自行组织人手去排查修复，然后主动打电话报告情况。

指针在挂钟上缓慢地滑过一格又一格，午饭时间到了又过了，山田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假寐。

暮色四合，窗外路灯渐次亮起，将司令部营房投下长长的阴影，晚饭的号音都响过了，厨房飘来味增汤的咸香，可那通往马嵬据点的电话线路，依旧不通，固执地保持话筒里传来的电流沙沙声。

一股冰凉的细流，忽然从山田的后脊梁骨窜上来。

不对劲！太久了！即便遇到风雪天气，马嵬据点也不可能到现在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是驻守据点分队懒怠了？还是……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压倒了之前的惰性，山田猛地坐直，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

失联超过十个小时！无论什么原因，都超出了“常规故障”的范畴！这足以被认定为重大失职！他手忙脚乱地抓起记录本，几乎是踉跄着冲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着“宪兵司令官”的木门。

“啪！啪！啪！”

报告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进来。”一个低沉而透着冷硬威严的声音响起。

山田推开厚重的木门，迎面便是松井太二大尉那张棱角分明、法令纹深刻的脸，他正就着台灯审阅一份文件，鼻梁上的黑色圆框眼镜反射着冷光。

“报告！大尉阁下！”山田啪地立正，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

“通往马嵬据点的电话线路，从上午十一时二十八分确认中断，直至此刻，已逾十小时，未有恢复迹象，亦无据点任何人员主动联系说明情况！属下……属下未能及时发现异常并及时汇报，罪该万死！”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松井太二握着钢笔的手瞬间收紧了，指节发白。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镜片直刺山田的脸庞，那份惯常的沉静被一种突如其来的阴霾打破。

“纳尼？”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骨，“十个小时？！”

“嗨咿！”山田的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微微发抖。

“蠢货！”松井太二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一步跨到山田面前，右手抡圆了带着风声，“啪啪啪啪！”连续四个势大力沉的耳光狠狠抽在山田脸上，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丝。

“废物！帝国的通信系统交到你这种人手里，真是耻辱！”松井太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

“十个小时！足够支那的耗子把据点啃光了才知道！”松井太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将眼前这个失职的家伙关起来的冲动。

厉声吼道：“传令！立刻派侦察小队出发，目标马嵬据点！我要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个小时之内，必须传回确切消息！”

“嗨咿！嗨咿！”山田顾不得脸上的剧痛，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松井太二站在原地，胸口那股无名之火却越烧越旺，非但没有因为下达命令而平息，反而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马嵬据点……一支装备精良的小分队，背靠坚堡，控制着重要的交通要道……

什么样的“常规故障”能让他们十个小时杳无音讯？游击队？那些泥腿子手里有几杆破枪，敢动有炮楼的据点？除非……除非是有组织的、配备了重火力的部队！

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浓黑的墨汁，迅速在他心头晕染开来。

松井太二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冰冷的玻璃窗，一股裹挟着雪末的寒风狠狠灌入，试图吹散那令人窒息的预感，却徒劳无功。

窗外，两辆挂着耀眼的橘黄色大灯的日军边三轮摩托车，正轰鸣着冲出司令部大门，沿着漆黑的道路，朝着东南方向那无尽的黑夜疾驰而去。

与周家口日军司令部骤起的紧张恐慌截然相反，几十里外的徐家凹，此刻正弥漫着一种胜利后短暂松弛却又蓄势待发的特殊氛围。

寒风呼啸，但营地中央堆起巨大的篝火在熊熊燃烧，散发着滚滚热浪，驱赶着夜色与严寒。

火光跳跃，映照着周围士兵们一张张疲惫却又难掩兴奋的面庞，晚饭时间刚过不久，长长的木板条桌上还残留着油渍。

今天炊事班在卫远授意下专门宰了几头大肥猪，炖了大锅的白菜猪肉粉条，包了猪肉大葱馅饺子，还有一盆盆酱香排骨，管够，随便造！另外每人破例发了一小杯高粱酒，让这些刚从血火战场上下来、啃了两天冰冷罐头和饼干的汉子们大快朵颐。

“嘿，瞅见没？罗教官在战车上那机枪突突的，把鬼子碉堡那几个射击孔都给压哑火了！那铁皮车硬是扛住了小鬼子好几发榴弹！”

“你小子行啊，第一波冲壕沟那么利索，跟兔子似的！”

“滚！那是训练练出来的！不过说真的，蹲那壕沟里等‘没良心炮’响的时候，老子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那动静，真他娘的天崩地裂！”

“谁说不是！后来进去打扫那会儿……呕……”说话的士兵似乎想起什么不堪的画面，猛地捂住嘴，强忍着翻腾的胃，“柱子哥那脸都白成纸了，愣是没吐出来，真汉子！”

“咳……别提了……兄弟我运气不好，跳下去的时候脚脖子崴了……”

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火堆旁、营地各处，一边呵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热烈地低声议论着白天的战斗。

每个细节都被拿出来反复咀嚼，个人的英勇、集体的配合，还有那两件“大杀器”——装甲战车和没良心炮的恐怖威力，都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疲惫是真疲惫，但一股劫后余生、打出了威风、亲手砸碎了小鬼子碉堡的豪情，压倒了身体上的疲劳和心底残留的一丝战争阴影。

随着熄灯号的响起，一个个裹着德式军大衣，带着满足的笑容和未来的憧憬，在班长的带领下陆续回到了各自宿舍，宿舍里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酣畅淋漓的鼾声。

然而，营地中心那间指挥部兼会议室里，却亮如白昼，三盏从后世带来的大功率应急灯将房间照得纤毫毕现，驱散了所有的黑暗角落。

室内烟雾缭绕，会场内众人几乎人手一支卫远从后世带来的“芙蓉王”香烟，呛人的烟叶味与众人身上未散尽的硝烟气息混在一起。

卫远坐在主位，眉头微蹙，手里捏着那支后世带来的速写水笔，在雪白的A4纸上写写画画，他身上那件呢料军官大衣也遮掩不住熬夜的疲惫。

王景福声如洪钟，做着战斗汇报：

“这次据点突袭总体非常成功！战术部署得当，装备优势完全发挥！两个轻伤都处理过了，没伤筋动骨，就是一名士兵冲的太猛了脚踝肿得老高，得歇几天。”

缴获清单也清点完了：能用的三八枪有27支，子弹大概一千多发；歪把子轻机枪两挺和一挺九二重机全部被炸毁，还有就是小鬼子那把曹长刀，除了刀鞘有点变形，刀身一点事没有，是好东西！另外，还在他们据点小队长的床铺底下暗格里，找出来这个！”

说着，他让一个士兵吃力地搬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褐色牛皮箱子，啪嗒一声打开搭扣。

灯光下，顿时一片珠光宝气！金条、银元、成串的珍珠项链、造型古朴镶嵌着宝石的玉镯、色彩艳丽的珐琅彩鼻烟壶……最下面甚至压着几卷泛黄的古画轴和几个看不出名堂的瓷器，上面干涸、深褐色的污迹昭然若揭地诉说着它们的来源。

卫远只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目光就重新落回笔记本上：“登记造册单独收好，这堆东西……”他笔尖顿了顿，“我有用处。”

王景福应了声“是”，关上箱子，示意士兵抬走。

接下来是分别是王景文、李忠、罗大有等依次发言，汇报这次战斗的得失情况。

李忠的声音依旧带着炮兵的冷静：“报告团长，60炮（60mm迫击炮）精度没问题，第一次试射就修正到位了。问题在于威力不足！对日军的钢筋混凝土核心工事毁伤效果有限！要不是靠战车掩护‘没良心炮’抵近发射，光靠我这三根管子磨，能打赢，但绝对不可能打得这么快！伤亡数字也会翻几倍！”

“接下来战斗我们需要更大口径的火炮！至少要75mm级别的山野炮或者直射火炮！另外，战场通讯靠约定信号和嗓子吼是绝对不行的！一旦分兵多点作战，或者局面混乱，命令根本无法及时传递！”

罗大有补充道：“那铁家伙是好使！正面硬抗九二重机和掷弹筒都没事！就是车顶机枪塔焊得不够结实，高速射击时有点晃，瞄准受影响。另外，履带在雪地和泥地跑久了会打滑，转弯也不够灵活。”

关键是，太少了！就这么一辆宝贝疙瘩！要是三四个方向同时进攻，或者遇到硬骨头，根本铺展不开！”

二柱子也开口道：“没良心炮威力是够猛，猛得吓人！但局限性太大了！只能打二百米，还只能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用。发射准备时间长，动静和火光烟尘极大！我们这次是占了突然性和火力压制的便宜，让鬼子措手不及没能组织反击它。要是敌人有所防备，或者地形复杂一点，它就是个活靶子！”

“另外，装填和发射都很危险，得改进发射方式，保证绝对安全距离！”

最后身为总教官的叶子良也对上述突袭战斗中的问题做了汇总和自己的看法。

卫远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将每一个问题都记录下来：

火力不足（缺乏大口径火炮），、通讯手段原始、装甲单位数量稀少，近战攻坚火力（没良心炮）存在射程短、隐蔽性差、安全性低等致命弱点、后勤保障体系不健全（尤其医疗保障）...

当提到两名伤员体内子弹尚未取出时，叶子良插了句：“得想法子找几个真正的军医来，他腿上挨过鬼子一枪，深知这种硬伤处理不好会死的道理。

听着这些汇报，卫远脸上的凝重越来越重，等所有人都发言完毕，他缓缓放下笔，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桌，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兄弟们，仗打得好！打得漂亮！打出了我们中国人的威风，打碎了小鬼子以为蹲在乌龟壳里就啃不动的白日梦...”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中带着渴望的脸。

接着卫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峻：“但是！我们不能被一场胜利冲昏头脑！马嵬据点是拔掉了，但就像往鬼子这头恶狼的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子！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必然是这头受伤恶狼疯狂的撕咬和报复！”

周家口城里，鬼子的兵力有一个齐装满员的中队！”卫远掰开手指。

“一个标准中队180名小鬼子！装备精良！至少4挺能轻松压制轻步兵的九二重机，10挺以上的歪把子轻机枪，9具随时能把你从掩体后面轰出来的89式掷弹筒！很可能还有1-2门步兵炮或者迫击炮！”

他看着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的参会众人：“老叶，老罗，老李你们在正面战场和鬼子交过手，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火力配置意味着什么！”

“咱们现在这点人和装备，依托地利打打防御搞搞突袭或许还行，但要和小鬼子主力硬碰硬、打阵地战，哪怕打赢了，也必然是尸横遍野的惨胜！更别说，周家口附近，还有别的据点和其他地方的鬼子机动部队！”

卫远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宣告一个早已经酝酿好的决定：

“扩编！必须立刻扩编！”

这两个字如同一颗火星投入滚油！

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军官，无论是叶子良、王景福，还是二柱子、锁子，眼中无不燃起炽热的光芒！

扩编！意味着可以跟鬼子主力掰手腕的资本！意味在座的诸位都可以升职扩编队伍，在这个血火纷飞的乱世，有什么比拥有更多更强的武装力量更能让人兴奋？

“好！”

“就该这样！”

“干他娘的！”

低声的赞同和拳头紧握的声响此起彼伏。

卫远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经此一役，我们这支150人的队伍，具备了独立作战的能力和潜力！从即刻起，我宣布：扩编为新编第十九路军独立团！简称‘独立团’！”

“我，卫远，任团长！王景福任副团长，叶子良任参谋长兼总教官”

王景福、叶子良双双站起啪地朝卫远敬了个军礼！脸上是藏不住的振奋。

卫远摆摆手让他们坐下，目光扫视全场：

“兵力武器配置如下！”

“原步兵连扩编为五个步兵连！每连定员150人！王景文任第一连连长！王景武任第二连连长！徐二柱（二柱子）任第三连连长！”

“第四连、第五连连长职位，由今日马嵬攻坚战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两位副排长赵铁成、孙大虎接任！”

卫远报出两位在壕沟推进和组织火力掩护中表现出色的副排长名字，那两人猛地站起来，激动得脸色通红，用力敬礼。

“现有三门60毫米迫击炮的炮兵分队，”

卫远看向李忠，“加上即将提前运抵的两门美制75毫米山炮和三门37毫米高射炮，合并升级为团直属炮兵中队！定员满100人！李忠由你出任中队长！”

“是！团长！”李忠刷地站起，腰杆挺得笔直，眼中射出坚定而兴奋的光芒。

从几门小炮到拥有一个跑步中队，配属了山炮和高炮即便是在88师也是没有的机会。

“战车部队方面！”卫远的目光落在罗大有身上。

“目前仅有一辆装甲战车远远不够，一周之内将再交付三辆性能更优的“战车”给你，以此为基础组建团直属战车中队！定员50人”

“罗大有由你出任中队长！你要给老子把这支钢铁拳头磨砺出来！”

“是！团长！”罗大有声音洪亮“卑职定不负重托！把这铁拳头锤爆小鬼子的脑袋！”

“新增团属卫生队！编制十人！”

卫远看向叶子良，“老叶，你负责组织人手，先找村里可靠的郎中，简单培训一下战场包扎和磺胺使用，我这边想办法尽快请一些懂西医外科的人来！”

“警卫班升级为警卫排！编制扩至40人！锁子警卫排排长就交给你了！”

“至于其余全部人员，”卫远看向负责后勤的老周，“老周由你统筹，归属团后勤与辎重队！负责给养、弹药储备与运输！担子很重，不能出一丝纰漏！”

随着卫远一项项宣布任命，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扩编框架敲定，卫远话锋再转：

“队伍是建起来了，但要在鬼子接下来的疯狂反扑中生存、壮大，光有人枪还不够！我们需要坚实的根基！需要源源不断的血液！”

说完卫远指向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水电站工程，是根基之根是重中之重！没有稳定电力，后续一切工厂建设都是空谈！必须尽快让机器转起来！”

“而工厂，就是我们壮大的命脉！”卫远的声音充满了决断：“现阶段，一切必须服务于战争！首批开工建设的工厂有两个。”

1.军械厂（一期）：核心任务是进行枪械（主要是汤姆逊和加兰德半自动步枪的生产组装、修理和小规模部件更换）以及美制75毫米迫击炮和75毫米步兵炮的仿制工作。”

“2.弹药厂（一期）：主要负责子弹生产，炮弹生产及引信装配！还有就是……TNT炸药的分装、塑形与装填，地点在军械厂隔壁！”

“原先计划的纺织厂、食品厂、被服厂等等，这些都是保障后勤的但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们顶住鬼子第一轮反扑，站稳脚跟再说！”

“至于技术人才……”卫远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已经在路上了！我此前托人在魔都那边花了大价钱，总算说动了一批懂机械和化工的师傅过来，算算时间，明后天就该到我们地界了！”

会议一项接一项，从部队编成、后勤保障、根据地建设到即将到来的巨大挑战，每一项都关系着这支新生力量的生死存亡。

当议题基本讨论完毕，时间已指向深夜，窗外只有北风呼啸和巡逻哨兵踩过雪地的咯吱声。

卫远看着一张张因熬夜和激动而眼带血丝却依然精神亢奋的面孔，沉声道：

“今天就到这里！各级主官回去立刻着手两件事！”

“第一，按新编制调整人员，明确职责！老兵带新兵，新兵向老兵学杀敌本领！各连排骨干明天一早把名单和当前兵员情况报上来”

“第二，做好动员！鬼子不会让我们安稳练兵，大战随时会来！训练一刻不能松懈！”

“散会！”

众人唰地起立，齐声低喝：“是！”陆续离开会议室，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投入到扩编整训的繁忙中去。

小小的徐家凹营地，此刻已然成为一个巨大的引擎，在这片寂静了许久的土地上轰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