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碗猪脚姜的温度

夜幕降临，街边的霓虹招牌次第亮起，空气中弥漫着海鲜的腥与卤味的香。

陈洛独自一人，穿着最寻常的白衬衫和卡其裤，不疾不徐地走在庙街熙攘的人群中。

他刚结束了一场与某个通讯设备供应商的饭局，对方酒酣耳热之际，总喜欢吹嘘些自己如何在股市里“呼风唤雨”的往事，言语间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轻狂，让陈洛觉得有些乏味。

他选择在庙街这片龙蛇混杂之地随意走走，感受一下这都市丛林深处最原始的脉搏。

街边的摊贩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卖翻版唱片的大婶用沙哑的嗓音招徕着顾客，旁边卖廉价首饰的小伙子则用蹩脚的英语和几个金发碧眼的游客讨价还价。

算命先生的摊位前，总有那么一两个愁眉不展的人，希望能从那几枚铜钱和玄之又玄的卦辞中，窥探到一丝未来的天机。

陈洛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食摊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卖猪脚姜的小摊，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婆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

摊位很简单，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瓦煲，旁边放着几张矮小的木凳。

瓦煲里，浓稠的黑色甜醋翻滚着，浸着一块块肥而不腻的猪脚和一颗颗饱满的鸡蛋，散发出带着姜味的酸甜香气，在这混杂着各种味道的夜市里，显得格外诱人。

摊位前并没有多少客人，只有零星一两个看起来像是附近街坊的男人，坐在小凳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脚姜，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和老婆婆闲聊几句。

陈洛走上前，在其中一张空着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阿婆，一碗猪脚姜，加个蛋。”他用还算流利的粤语说道。

“好嘞，后生仔。”老婆婆应了一声，动作有些缓慢，却很稳健地从瓦煲里盛出一碗猪脚姜，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颗卤得透亮的鸡蛋，递到陈洛面前。

猪脚炖得恰到好处，皮糯肉烂，入口即化，甜醋的味道浓郁却不腻人，带着微微的姜辣，驱散了夜的寒意，也温暖了陈洛的胃。

他慢慢地吃着，听着周围的嘈杂人声，看着眼前这平凡而真实的市井画面，心中那份因商业应酬而产生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下来。

“阿婆，生意好吗？”陈洛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婆婆一边擦拭着瓦煲的边缘，一边叹了口气：“唉，老生意咯，勉强糊口。现在啲后生仔，都中意去那些新潮的食肆，我这种老东西，没什么人帮衬啦。”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但并没有太多的抱怨。

“不会啊，阿婆你这猪脚姜味道很正宗，比那些大酒楼做的还好食。”陈洛由衷地说道。

老婆婆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眼角的皱纹也仿佛舒展开了一些：“后生仔你识货。我这猪脚姜，可是我家传的方子，做了几十年了，味道一直没变过。”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争吵。

陈洛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卖糖水的小贩，大声嚷嚷着什么。

“喂！老家伙！这个月的‘陀地费’是不是该交了？！”为首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嚣张地拍打着糖水小贩的摊位。

那糖水小贩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实男人，唯唯诺诺地说道：“几位大佬，这个月生意不好，能不能宽限几天？”

“宽限？你当我们是开善堂的啊！”黄毛年轻人身边一个小个子立刻叫嚣起来，“再不交钱，信不信我们把你的摊子给掀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推搡糖水小贩的摊位，上面的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眼看就要翻倒。

周围的摊贩和路人看到这一幕，大多敢怒不敢言，纷纷避开，生怕惹祸上身。

老婆婆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和无奈，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这种地方，这种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社团的势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这些底层的小商贩，往往是他们最直接的压榨对象。

那几个年轻人见糖水小贩依旧不肯拿钱，开始变得更加变本加厉，其中一个甚至直接伸手去抢糖水摊上的钱箱。

“住手！”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从旁边一个卖牛杂的摊位后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切牛杂的大剪刀，眼神冷厉地盯着那几个年轻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牛佬啊。”黄毛年轻人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忌惮，但依旧嘴硬地说道，“怎么，想替这个老家伙出头啊！你管得着吗？”

“大家都是在庙街混口饭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做得这么绝？”牛佬沉声说道，“这个月的数，算在我头上，你们走吧。”

黄毛年轻人和他的同伙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权衡利弊。

牛佬在庙街一带也算是个有点名气的老江湖，虽然现在只是个卖牛杂的，但以前也是个狠角色，真要动起手来，他们未必能讨到好。

“好！既然牛佬你开口了，这个面子我们给！”黄毛年轻人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他恶狠狠地瞪了糖水小贩一眼，“老家伙，算你运气好！下个月如果再交不出钱，看谁还能保你！”

说完，他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糖水小贩连连向牛佬道谢，牛佬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牛杂摊。

老婆婆看着这一幕，再次叹了口气，对陈洛说道：“唉，这些烂仔，真是无法无天。牛佬也是好心，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陈洛默然。

这种依靠个人江湖义气来维持的脆弱平衡，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要社团的势力依旧存在，这种欺压和勒索就不会停止。

他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猪脚姜，付了钱。

“阿婆，这猪脚姜很好食，我下次再来帮衬。”陈洛站起身，对老婆婆说道。

“好啊，随时欢迎。”老婆婆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蜷缩在纸皮箱上，眼神麻木的流浪汉；偷偷摸摸进行着某种交易的年轻人；站在暗巷口招徕生意的风尘女子；街头巷尾游荡的“巡逻”马仔。

这就是庙街，一个光怪陆离，鱼龙混杂的世界。

它既有市井的温情和坚韧，也充斥着底层的挣扎和无奈，更隐藏着难以根除的罪恶与黑暗。

陈洛深吸一口气，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脚姜带来的温暖，似乎还在胸口萦绕，在这份温暖的背后，是更多需要被驱散的寒冷和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