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师徒裂痕

山脚下的晨雾还未散尽,陆寒跟着萧无尘往宗门走时,鞋跟碾过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玄铁剑在长辈腰间撞出冷硬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方才那道刺进识海的目光太锋利,连镇邪剑虚影都在微微震颤,仿佛遇到了天敌。

“到了。”

萧无尘在练功房门前停步。

青石板门槛被晨露浸得发滑,陆寒抬眼时正撞进对方如霜的瞳孔里。

门轴吱呀一声,他跟着走进去,混着铁锈味的风扑面而来——这是剑修专用的练功房,墙壁嵌着百把断剑,每道裂痕里都凝着前人的剑意。

“说。”

萧无尘转身时,玄铁剑突然嗡鸣,震得墙壁上的断剑簌簌发抖。

他背着手站在陆寒三步外,喉结动了动。

“秘境里,镇邪剑认主的过程。”

陆寒摸了摸胸口发烫的残玉。

石破天的话在耳边打转:“剑越锋利,引的杀劫越重。”

可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师尊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

“青铜柱里的断剑都融进柱子了,只有镇邪剑...”

他顿了顿,想起那道“小心背后”的叹息。

“它自己从柱身里拔出来,说要认我为主。”

“说?”萧无尘的指节捏得发白,“剑说了什么?”

“它说...用来斩断执念。”陆寒如实道。

空气突然凝固。

萧无尘的玄铁剑发出更尖厉的啸声,剑尖竟渗出一线血珠——那是被剑意反噬的征兆。

“你可知这剑的来历?”

他突然逼近两步,袖口带起的风掀乱了陆寒额前的碎发。

“三百年前幽冥宗血洗苍梧山,掌门用这把剑斩了魔教大尊的头颅,可剑上沾的不是血,是...”

他猛地闭了嘴,喉结剧烈滚动。

陆寒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秦昭青灰皮肤上的锁魂钉,想起秘境阴影里翻涌的阴煞之气,更想起镇邪剑刃上那道鬼哭钉形状的划痕。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脱口而出。

“为什么每次剑意觉醒,您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

“像在看一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物?”

萧无尘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陆寒,你体内的不是普通剑意。”

他的声音陡然放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那是上古剑灵的残魂。三百年前幽冥宗大尊陨落后,他的怨魂就附着在剑上,等着...”

“等着夺舍?”

陆寒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嵌着断剑的墙。

有碎片扎进他肩窝,疼得他倒抽冷气,“所以您一直防着我?怕我被剑灵控制?”

“不是防。”

萧无尘伸手去抓他手腕,却在触到皮肤前顿住——陆寒腕间的残玉正烧得发红,连他的指尖都能感受到灼热。

“是怕你被这股力量吞噬。当年苍梧山掌门就是因为不肯放弃这把剑,最后...”

他突然别过脸,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松树。

“最后他成了剑的傀儡,被自己的弟子斩在剑冢前。”

“所以您宁可我放弃这股力量?”陆寒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在药庐里为苏璃挡下的淬毒飞针,想起用剑意震碎的鬼哭钉,想起石破天说“你是镇邪剑的主人”时眼里的信任。

“可如果没有它,我连保护重要的人都做不到!”

“重要的人?”

萧无尘突然冷笑。

“你保护得了苏璃?保护得了刘明柳青?还是保护得了整个玄天宗?”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陆寒,你根本不知道这把剑引来了什么——幽冥宗的人已经在宗门附近活动,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

“是剑里的东西!”

门“砰”地被撞开。

刘明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晨露;柳青跟在他身后,发簪歪了也顾不上扶,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帕子。

“师尊,”她声音发颤,“刚才巡逻弟子在西墙发现鬼哭钉,林若兮师姐说...”

她看了眼陆寒,又迅速垂下头。

“说钉上的阴毒和秦昭留下的一模一样。”

萧无尘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转身看向陆寒,目光里的警惕几乎要实质化。

陆寒只觉得心口发闷——原来师尊的严厉不是不信任,是早已知晓危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告诉他真相?

“你们先出去。”

萧无尘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这里没你们的事。”

“师尊!”

柳青往前迈了半步,帕子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

“陆寒不是...”

“柳青。”刘明轻轻拽住她的衣袖。

他看了眼陆寒,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我们先去处理鬼哭钉的事。”

两人退出去时,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陆寒看见柳青回头时眼眶发红,刘明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是他最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继续说。”萧无尘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陆寒突然觉得累。

他摸出怀里的黑玉牌,任它在掌心发烫:“您要的答案我都说了。如果您觉得我是隐患...”

他咬了咬牙。看着萧无尘。

“大可以现在废了我的修为。”

空气里响起玄铁剑出鞘的清鸣。

萧无尘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着青白,可剑尖始终垂着,没往陆寒方向移动半分。

“废你?”

他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

“当年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时,说‘这孩子命硬,得找个能镇得住的’。我以为自己镇得住剑,镇得住劫,却忘了...”

他猛地收声,转身推开窗,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

“忘了最该镇的,是这颗怕你受伤的心。”

陆寒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师尊这样——背挺得笔直,可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声音冷得像冰,可尾音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柔软。

“回去吧。”萧无尘没有回头,“我要静一静。”

陆寒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

他悄悄回头,看见萧无尘正对着窗台上的青瓷瓶发呆——那是去年他用铁匠铺攒的钱买的,说是给师尊治旧伤的药。

回房的路走得很慢。

陆寒摸着肩窝里的断剑碎片,血已经止住了,可心里的疼却更清晰。

他推开门时,闻到了熟悉的药香——是苏璃常用的雪魄草味。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门口地上有个模糊的影子。

陆寒顿住脚步,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道带着凉意的女声:“你肩上的伤...要我帮忙处理吗?”

陆寒推开门时,门轴发出的轻响惊得烛火晃了晃。

他肩头的伤被粗布短衫蹭得发疼,可更疼的是方才师尊眼底那道若有若无的裂痕——像块碎玉,明明还攥在手心,却已经知道再难复原。

药香裹着雪魄草的清苦漫过来。

苏璃倚在窗下案几旁,指尖捏着个青瓷药瓶,月光在她发间银饰上碎成星子。

她今日未束高髻,乌发松松挽成半髻,倒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见他进来,她将药瓶搁在案上,瓶底与木桌相碰的轻响里,陆寒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坐下。”

她指了指床沿,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竹叶。

“伤口要化脓了。”

陆寒没动。

他望着她袖间露出的半截腕子——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前日替他挡淬毒飞针时留下的。“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柳青来找过我。”苏璃走到他跟前,抬手去解他的衣领。

指尖碰到他皮肤时,他猛地一颤。

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动作利落地掀开染血的布料。

“她哭哭啼啼说你和师尊吵得凶,又说你肩窝扎了断剑碎片。”

月光漏进窗棂,在苏璃眉峰投下阴影。

陆寒望着她垂落的睫毛,忽然想起秘境里她跪在药庐前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专注,替他拔去腿上的毒刺,说“疼就咬我”。

可此刻她的睫毛在抖,抖得他心口发紧:“你...在担心我?”“

苏璃的手顿住了。

她低头用银针挑开凝结的血痂,碎发扫过他锁骨:“我担心的是。”

银针尖挑起半片带血的碎铁。

“有人总学不会爱惜自己。”

碎铁“当啷”掉进铜盆。

陆寒望着盆里浮起的血珠,突然说:“师尊说,我体内的剑意是上古剑灵残魂。”

苏璃的动作僵了。

她抬头时,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惊,又像是痛。

“所以他防着你?”

“不是防。”

陆寒想起萧无尘说“最该镇的是怕你受伤的心”时发抖的肩膀,喉头发涩。

“他怕我被这力量吞噬。”

苏璃替他敷上药膏,手法轻得像在碰一片雪花:“当年我被药王谷逐出门墙,师父说‘你身上的毒脉会反噬’。”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真正怕的是我查出灭门真相,会牵连整个药王谷。”

陆寒抓住她的手腕。

她腕上的疤贴着他掌心的茧,温度烫得惊人:“所以你觉得,师尊也在隐瞒什么?”

苏璃抽回手,将药瓶塞进他怀里:“人心比毒脉复杂百倍。”

她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

“但至少...”她侧过脸,月光照亮她泛红的眼尾,“他没放弃你。”

门合上时,陆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他摸了摸肩窝的药布,药香里混着苏璃身上的雪魄草味,像团火,烧得他心口的闷痛散了些。

第二日清晨,练功场的晨雾比山脚更浓。

陆寒握着木剑比划剑式时,剑尖挑开的雾气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见林若兮提着药箱站在五步外,鬓角沾着细雾,活像株沾露的兰草。

“陆寒小友。”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泉水。

“听说你和萧长老起了争执?”

陆寒收剑入鞘。

林若兮的药箱里飘出参须的甜香,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铁匠铺老板娘熬的参汤。

陆寒:“我没事。”

林若兮却走近两步,伸手按在他腕间。

她的手指比苏璃暖些,搭脉时像片羽毛:“脉象有些浮。”

她松开手,从药箱里取出个锦盒。

“这是我新制的养神丹,每日含一颗。”

锦盒打开时,十二颗朱红药丸在雾里泛着光。

陆寒望着她眼角的细纹——那是替宗门弟子治伤时熬出来的,突然想起昨日柳青帕子上的血。“林师姐,昨日柳青的伤...”

“是被鬼哭钉上的阴毒所伤。”

林若兮的笑容淡了。

“我用了三炉回阳散才压下去。”

她替陆寒理了理衣领继续说道:“萧长老这些年总把事情扛在肩上,你...”

她欲言又止,望着远处晨练的弟子们。

“多担待些。”

陆寒捏紧锦盒。

晨雾里传来清越的钟声,是早课的时辰。

他望着林若兮提着药箱走远的背影,忽然想起师尊窗台上的青瓷瓶——那瓶他攒了三个月银钱买的伤药,师尊竟一直留着。

傍晚时分,演武场的晚霞把青石板染成了血红色。

萧无尘站在演武台中央,玄铁剑的剑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陆寒挤在弟子堆里,看见他师尊的鬓角竟添了几缕白——昨日还没有的。

“黑风山近日有阴煞之气汇聚。”

萧无尘的声音像敲在玄铁上。

“我要派一队人去探查。”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陆寒脸上。

“陆寒,刘明,柳青。”

演武场炸开一片抽气声。

陆寒听见身后有弟子小声嘀咕“幽冥宗的目标”,指尖不自觉地摸向胸口的残玉——它今天格外温驯,像在回应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刘明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总把短刀擦得锃亮的师兄,此刻眼底闪着陆寒从未见过的光:“我早说过,该让你试试。”

柳青挤到他另一侧,发簪上的珠串叮当作响:“我带了十瓶解毒散,还有...”

她突然住嘴,耳尖泛红。

“总之不会拖后腿。”

萧无尘走下演武台时,经过陆寒身边。

他停顿了一瞬,玄铁剑的寒气透过衣料渗进来。

陆寒抬头,撞进那双如霜的眼睛里——这次,他没再看见警惕,只看见某种深沉的、近乎灼痛的东西。

“三更出发。”

萧无尘留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晚霞里。

陆寒望着他的背影,掌心的残玉突然发烫。

他摸出林若兮给的养神丹含在嘴里,甜苦交织的滋味漫开时,听见刘明在身后翻包裹的响动,柳青在数药瓶的声音。

夜风卷着松涛扑来,带来黑风山方向的腥气——像血,又像某种即将破土的东西。

他攥紧腰间的镇邪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这一次,他要让师尊看见的,不只是剑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