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扬州现状,篾匠最贱者,日得十文钱活命!

韩国公府内,胡惟庸垂手而立,望着上首品茗的李善长躬身道:“相国,今日这应天府的风里,倒像是多了三分肃杀之气。”

李善长指尖轻叩茶盏,眼皮未抬便道:“朝堂之上,多些肃杀方能震慑群小。”

胡惟庸姿态放得极低,却未落座,仍是恭谨道:“若学生想往这炉子里添把柴,相国可愿助学生一臂之力?”

李善长淡淡瞥他一眼:“当心引火烧身。”

“杨宪的罪状学生已搜罗齐全,”胡惟庸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只需一剂猛药,便可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杨宪不过是朝堂阴沟里的小虫子,”李善长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他的死活,左右不了政局大势。你若急于动手,怕是要暴露根基。”

室内气氛骤然冷凝,而胡惟庸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李善长的弦外之音。

扬州御史袭杀案已过去月余,刑部至今未结案,亦未追查真凶,这般反常岂能不让人猜忌?

更蹊跷的是,向来“三天不惹事便手痒”的晋王朱棡,自搬出皇宫后竟闭门读书,毫无动静。

还有就是拱卫京师的淮西子弟向李善长禀告,京营千骑一月前悄然离京,至今去向成谜。

加之朱元璋近日对杨宪刻意疏远,种种迹象皆昭示着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而且,现在最急的就是左丞杨宪,毕竟能登上左丞之位,要是没脑子,谁能相信?

怕是杨宪的人马,已经去往了扬州,只不过,还未回归。

但一个月都没能回来,那便不用想,不是已经被抓,就是扬州封城,压根无法混出扬州。

事实上,扬州城如今四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如同一口密不透风的铁棺。

杨宪遣去的细作虽未暴露身份,却困在城内如蝼蚁般团团转,连一封密信都送不出去。

这对于深谙官场规则的杨宪而言,“没有消息”恰恰是最可怕的消息!

这意味着他在扬州的布局已如断线风筝,更是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

此刻的杨宪面色惨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青。

他当然清楚,自己扶持起来的扬州士绅豪强,看似是依附于他的羽翼,实则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些人靠他的权势贪墨纳贿、兼并土地,如今若遭清算,必然会像溺水者般死死拽住他的脚踝,拖着杨宪下黄泉。

更致命的是,杨宪安插在扬州府衙的官吏,尽是些无才无德的酒囊饭袋,平日里只知阿谀奉承、贪生怕死,真到了生死关头,怕是不用动刑便会将他卖得干干净净。

“比起死,等死更难熬啊.....”杨宪喃喃自语,忽然想起自己曾担任检校时,目睹过的朱元璋整治贪官的种种酷烈手段。

剥皮实草、抽肠填炭、碎骨扬灰......那些画面如毒蛇般爬上心头,令杨宪浑身发颤。

而他此刻能做的,唯有在这愈来愈浓的风暴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仕途、身家、性命,如沙漏中的细沙般缓缓流逝,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的扬州街巷,午间集市正喧。

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虽大多衣袍粗陋、身形佝偻,眼中却燃着簇簇微光。

那是求生存的坚韧,亦是对来日的期许。

朱棡一袭织金锦袍立在人群中,绣着瑞兽的袖口拂过摆摊老汉的竹筐,格格不入之感扑面而来。

良久,朱棡抬眸望向纵横交错的巷陌,檐角漏下的阳光碎在他紧抿的唇角,眼底翻涌着复杂神色。

这是对民生多艰的慨叹,亦有对这缕“希望之光”的动容,更藏着几分要将这世道掰正的沉沉决心。

冯文敏站在朱棡的身后,见他望着市井熙攘的背影陡然添了几分孤寂,心间蓦地一抽,仿佛被细针扎了般微痛。

她攥紧袖口踟蹰半步,终究鼓起胆子上前,指尖触到朱棡掌心的刹那,只觉掌心发烫,面上霎时漫起胭脂色。

即便如此,冯文敏还是仍仰起头,声音里带着三分莽撞七分温柔:“你瞧着.....好似有心事?”

朱棡并未言语,只反手将冯文敏的指尖轻轻拢入掌心,缓步走向前头叫卖竹篓的大娘。

但见摊前摆着糙米筛、菜筐、火笼等物,皆是百姓日用所需,篾条间还沾着新削的竹屑,泛着淡淡草木香。

朱棡忽而想起《扬州竹枝词》里那句“蜀冈西头苦竹多,贫儿削篾补破蓑。”

又记起万历《江都县志》所载“篾匠最贱者,日得十文钱活命。”

所以,眼前的这一只只竹器,便是底层百姓用指尖血、掌心茧编出来的活路。

利润微薄,却又无可奈何,总能补贴一些家用。

想到此处,朱棡低下身子,指尖轻轻摩挲过竹篓纹路,眼中复杂更甚。

卖竹篓的大娘看向朱棡,眼神犹豫,低声问道:“公子,您要买么?”

她目光扫过二人身上的锦袍绣裙,在阳光下泛着细密光泽,眼底掠过一丝艳羡。

虽知这般贵人多半瞧不上粗竹篓,但若真能入眼,家里便能添几文钱进项,便又存了几分期许之色。

朱棡闻言,随手拿起一只菜筐问道:“大娘,这筐子多少银子?”

大娘顿时受宠若惊,忙不迭摆手:“公子若看得上,一文钱拿去便是!”

毕竟,这大娘见过不少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却少见这般温和的,倒像是邻里串门的少年郎,哪里有半分贵人架子?

冯文敏见状,忍不住开口:“大娘,这才卖一文钱?是不是太便宜了?”

大娘叹着气摇头:“扬州多竹,竹子随处可见,不值钱,编个筐子也就卖一二文钱,贵了没人买。”

其实,扬州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制篾,毕竟靠水而居。

可说是家家户户都会制篾,但真靠这营生糊口的,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

稍有点活路的人家,谁愿整天跟竹刺打交道?

何况精细竹器都被士绅豪强包揽了去,寻常百姓只能编些粗陋物件,赚几个铜板贴补家用。

而且,这营生若真能赚银子,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朱棡五指紧紧攥着菜筐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用轻柔的嗓音安抚眼前面容憔悴的老妇:“大娘,熬过这阵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铜板轻轻搁在案头,转身看向冯文敏,眸中掠过一丝沉色:“昨日孤见的那个读书人,叫什么名字?”

冯文敏垂眸思索片刻,眉梢微挑:“好像是叫李进?”

对此,朱棡微微颔首:“传他明日卯时三刻至扬州知府衙门,孤要亲点他为扬州新知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街巷百姓,声音里带着冷硬的温柔,“孤要在返京之前,为扬州百姓劈开一条活路。”

“还有,明日向扬州宣布杨宪罪状,监斩这些扬州的国之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