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与子

傩龛神宫消失的瞬间,李不知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经和父亲站在学校教学楼天台上。

他刚抬头就撞上父亲的目光——

这哪还有刚才判官不怒自威、动辄杀人的模样?

挥手间就屠了一群傩神的煞神,此刻满眼盛着温柔,看着李不知浑身伤痕时,眼底翻涌的不仅是心疼,还有压抑的自责——

李不知抢在对方开口前急急问道:

“爸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

陈靡初——李不知的父亲笑了笑:

“天裂期间,地府力量渗透不进来,不过……”他抬头望了望逐渐收拢的天空裂缝,“也待不久了。”

“那、坐会儿?”李不知晃着腿往天台边缘一坐,“你还没陪我坐过……”

陈靡初怔了半秒,笑着挨着儿子坐下,顺手揉乱他的头发:

“臭小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咱爷俩还说这些!”李不知挑眉岔开话题,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阵子你去哪了?”

陈靡初望着天空突然严肃:“查查旧事,找找东西——正好,家族有些秘密,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改姓氏的吗?”

这事李不知门儿清。

他们家族不固定姓氏,只按《大雅》取中间字辈。

比如自己是‘不’字辈,父亲是‘靡’字辈,爷爷是‘谌’字辈,祖爷是‘匪’字辈……

循着《大雅》中‘......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一直排下来。

至于姓氏,都是由当代族长定下,比如李不知这代的‘李’姓,就是陈靡初当年所定。

只要三代中间字吻合,再对上现任族长定的姓,就能分辨族中的长幼排序。

往上数三代:

父亲陈靡初、爷爷徐谌之、太爷金匪盛……皮公提过的金匪清是金匪盛族弟。

普通族人只记得名讳,唯有族长和守令人知道更改姓氏的根源。

这规矩的起始,源于唐。

“没错。”陈靡初点头,“这是因为,玄奘西行带回的佛经里,祖上发现夜游五等的称谓不太对——”

他指了指天空:“方才皮公称我‘判官’,那怪物却说‘执州’,这就是关键。”

李不知心头一跳,区区一个名字,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祖上怀疑,咱们活不过四十九的宿命,或许就藏在称谓的区别里,所以祖上开始寻找办法,想要挣脱这枷锁……”

“你们也在想办法?”李不知惊讶地转头,原以为只有自己在抗争宿命。

“何止。”陈靡初看着儿子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学会出窍的半本《归元录》,本就是祖上找到的的,只是遗失了一半,我把剩下半本留在身边,你不会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说着掏出泛黄书册递过去:“另半本我找到了。”

李不知急急翻看,内容果然严丝合缝:“哪儿找到的?”

“闯了七座帝王陵,砍了几十个守墓灵。”陈靡初说得轻描淡写:

“你现在的情况,正是祖上推演的情况之一:不借助地府的力量魂魄离体,唤醒族人血脉中的夜游之力,逐渐成为夜游,或许可以摆脱宿命,只是——”

他声音突然发涩:“试过这法子的先辈很多,却……只有你成了。”

李不知摩挲着书页,这件事难道和小二有关?那东西果然不简单!

“修完这半册,你就能晋为佛经记载的‘夜游令巡’,也就是我们家族口中的夜游阳差,”陈靡初眼底终于泛起笑意,“再进一步成‘刑府’,地府就逼不了你做阴差了!”

“那我就能活过四十九?”李不知声音发颤。

陈靡初笑容突然凝固。

良久,他喉结滚动着挤出几个字:“恐怕……”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还不够。”

李不知把下唇咬得泛白,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咱们给地府卖命还得短命,这他妈什么狗屁规矩!”

陈靡初的指节在天台水泥沿上叩出白印,“我还在查,你也要留心。要是我四十九岁被收走……”他忽然扳过儿子肩膀,眼里的光烫得灼人:

“你得继续!必须揪出族人四十九的根由,我认为……”

他重重的拍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祖辈的判断绝对没错!这不同称谓的含义背后,藏着个大秘密!“

李不知胸腔剧烈起伏着,重重点头的动作像是要把承诺刻进骨头里,父子俩的剪影被残阳拉长,在水泥地上融成一团浓墨。

天边裂缝细得只剩发丝时,陈靡初突然‘啊’了一声:

“十三令的事,老六拿令牌给你的时候提过吧?”

“提过一嘴,没细说,他说不记得。”

“老六也开始散魂了……”

一声幽幽叹息,陈靡初突然转身抓住儿子手腕,力度极大:

“九令取自九鼎残金,四令采自四方精铁——这是咱们夜游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记死了......”

他的手甚至都有些颤:“十三令和地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阎罗王亲至,也绝不能交出去!”

“还有——”他压低声音,“有块令里藏着玉角。”

“玉角?”李不知理解不了。

“正是传国玺崩掉的那角!”陈靡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雾,“记住!查不清真相前,万万不可集齐十三令!”

李不知盯着父亲指尖散出的气息,喉咙发紧:“明白。”

陈靡初起身时带起细碎尘粒——

李不知是魂魄之体,但陈靡初却不是,趁着天裂屏蔽地府的机会,魂魄入体,带着自己的肉身出来转悠,也是夜游达到执州才有的能力!

“忍着点。”陈靡初突然扣住他左臂,掌心腾起青焰。那些蠢动的墨线发出细微尖叫,眨眼缩回肘窝。

“还要辛苦些时日,晋升刑府前……”陈靡初虚虚点在他心口,“墨线过此,地府即刻锁魂。”

两人穿过空荡街道时,李不知看着父亲在血泊、淤泥、积水中都留不下脚印的步伐,直到养老院铁门‘吱呀’合拢,远处才响起喇叭声:

“叮咚鸡叮咚鸡,疾控警报!所有人居家隔离,等到筛查,擅自出门严肃处理!”

“叮咚鸡叮咚鸡,疾控警报!所有人居家隔离,等到筛查,擅自出门严肃处理!”

看来,是守在外面的国家力量发现了禁锢羊城的力量消失,立刻进入羊城开始稳定秩序!

不处理不行,整个羊城现在尸横遍野,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必须先处理,否则一定会引起社会动荡。

疫情虽然也会令人恐惧,可总比什么饿鬼道降世要轻得多!

街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士兵,每个街区、每个路口、每个小区出入口,都已经开始严格布控,当中夹杂着能人异士的身影。

李不知回到宿舍时,南惊鸿正在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脸颊。

向来咋呼的姑娘此刻连呼吸都放得轻,温热棉布掠过他眉骨时,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

李不知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瞬间都有些呆了……

“你……”两人同时开口的刹那,南惊鸿突然扑上来——

撞进怀里的力道带着后怕的颤抖,李不知的手悬了半秒,最终死死箍住她后背。

窗外飘来消毒水的气味,但此刻他们只闻得到彼此身上未散的血腥味,唐太宗和市长许是躲在哪个角落,反正没人探头打扰这对劫后余生的小鸳鸯。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