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君

“哎——东山高哟西山连，石为骨哟雪做冠。”

“采药郎莫惊蛇娘娘，砍樵汉且避虎将军，山神爷哎——收了童男玉女承膝下，雨顺风调来仓廪满哎——”

锣鼓声，唱词声远远传来，朝吞邪录指示方向奔波了两日的计清暗觉不对，便藏身在林子中，目光放在前方山间小径的尽头。

不多时，一队人马缓缓过来，中间是架轿子，周边四个身子壮实的轿夫，外围簇拥着些吹锣打鼓的乐手，领头是个身着缝了不少补丁道袍的家伙，嗓音高昂地唱着词。

但与祭词中欢喜的气象不同，这队人马皆是面色惶然，轿夫冷汗涔涔，乐手有气无力，仿佛不是祭祀山神的喜事儿，而是在去送死。

计清皱眉，再瞧瞧前方那道人，居然还碰上了熟人，正是那日引来天雷的明玉道士。

后者嘴中唱着，面上却有遮掩不住的担忧神色，自然也没发现暗中观察的计清。

既然碰上了，自己又刚好有些事儿要问对方，计清也就不再隐藏行踪，大声喊了句：

“明玉道士！”

荒郊野岭兀地传出个人声，明玉身后的人们被吓得不浅，轿夫当即撂了轿子，乐手们更是拔腿就跑。

就连明玉道士亦是身子一抖，以为被何种妖物找上门来，一边掐诀念咒一边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是计清，连忙大喜开口：

“勿要慌乱，勿要慌乱，这位道友来了，大伙有救了！”

见计清长得有个人样，又有明玉道士安抚，轿夫乐手们这才稳下心，苦着脸继续赶路。

计清几下纵跃到了明玉身旁，还未开口问话，后者便已满脸希冀道：

“道友，你我一别已有三月，见得你安然无虞，明玉实在欢喜，如今大妖当前，你我定然又能联手除魔，真是快哉！”

三月么，果然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

不过计清有些不大适应他这一声声道友，便先介绍了自己名字，又顺着对方话语问道：

“大妖？可否仔细说说？”

明玉露出个惊诧表情，

“道友不是为此妖而来？”

见计清摇头，他叹道：

“此妖原本唤作‘石心郎’，乃一块山中顽石修炼得道，以往也算潜心修行，未闹出过祸事，但近来不知为何开始耍起威风，自号‘百里山君’，要附近百姓每半月给它送上一对童男童女。”

“小道路经此地，观其择选标准，分明是妖物享用血食的法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便想着走上一遭，说不得能除去此患。”

“但此妖少说也有两百年道行，实力不俗，小道正心忧用何法术对付，又遇上计道友你，心中不由安稳大半。”

听他说完，计清颔首，也不介意帮明玉一次，他此前就已尝试过，无论妖物还是鬼邪，吞邪录都是来者不拒，若想修行不坠，这些事情是绕不开的。

不过计清又想起一事，又问向明玉：

“你不是要取尸王犬牙救你师傅吗，能耽搁许久？”

明玉洒脱一笑，

“小道师傅嫉恶如仇，便是他亲身在此，也会让小道先除了妖物再说，世道艰难，我等修士自当迎难而上，也算不负天生地养。”

此话是真，不过他也没说凭着观中积累，师傅再撑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总能等到自己回去。

计清又以破邪目看向队伍中间的轿子，内里原本是两个唇红齿白，打扮喜庆的小娃娃，在破邪目中却化作了苍白僵硬，点着诡异腮红的纸人。

察觉到计清目光，明玉隐有自得道：

“此乃小道从观中习来的纸扎法，虽只算旁门手段，但那劳什子山君也看破不得。”

计清点头，没有再问。

途中明玉倒是滔滔不绝，总是旁敲侧击打听计清跟脚，毕竟后者一身手段不像玄门正宗，但其意识清明，也不似何种魔道妖邪，明玉自然有两分八卦。

计清对吞邪录闭口不提，只在商量对策时回应两句，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处山谷前远远停下。

计清放眼望去，只见那山谷瘴气环绕，难见天日，时不时阴气流动，彷佛有妖鬼穿行其中，同周遭青山绿水相比，简直像块丑陋疮口。

轿夫乐手们不敢再上前，有个老汉弯着腰上前，对着明玉二人恭敬开口：

“道长，这位好汉，原本咱们祭祀山君，也只敢送到此地，不敢再往前半点，若是走得慢了，说不得就要被山君手下的大仙掳走，当场就要被剖心挖腹，后面的路，只希望二位福运昌隆，逢凶化吉了。”

说罢，老汉与民夫们面有戚戚地连道‘保重’，赶紧沿着来时路退走，没多久便不见身影。

待到他们走远，明玉才叹息道：

“当今乱世，彼辈百姓不过挣扎求活，妖鬼也好，兵匪也罢，都是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山，轻慢了道友，还请勿要见怪。”

这是说计清答应帮他们除妖，却没收到半点好处，难免有些不美。

计清淡淡摇头，表示没将这种事儿放在心上，明玉也就不再多言。

两人又等了个半盏茶功夫，那山谷外的瘴气就有了动静。

瘴气内现出个涡洞，走出来个鬼气森森，满脸生疮的家伙。

这家伙拖着条血红长舌，看到计清二人面色一喜，怪叫道：

“又有两道血食可享，不枉你鬼爷爷辛苦这一遭！”

这东西是山间枉死之人的怨念魂魄集合而生，最是嫉恨活人身上的生气，最渴望的，自然是鲜活血肉了。

此时见到两个全须全尾的活人，哪儿还有心思顾着其他，身上鬼阴之气勃发，就要扑杀过来。

不料明玉道士冷哼一声，一巴掌就将这老鬼扇飞，阴狠狠骂道：

“你这贱奴，也敢在咱家‘鬼眼邪君’前不敬？看在山君面上，且自己掌嘴一百！”

老鬼被扇得七荤八素，听到明玉话语，骇然看向计清，果不其然，后者一对猩红珠子只瞥了它一眼，它鬼躯内立即就有种油炸刀割般的痛感生出。

老鬼意识薄弱，被痛得满地打滚，周身生出七八条手臂，猛猛扇着自己巴掌，还不忘凄惨求道：

“邪君饶命！爷爷饶命！老鬼瞎了眼不识大神，该打！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