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一到雨天,伯爷心情格外不好,可要好生小心。”
侍女们步履匆匆,将手中伞遮在食盒上,哪怕自己衣裳湿了也不敢淋坏伯爷的膳食。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花圃旁满身鞭痕的少女。
她脸色惨白,头静静倚靠在一朵兰花上;玉珠打在她的睫毛上,似是玉珠。她静悄悄的,似是睡着了。
大雨洗去她裙摆上的污泥,却洗不清她心底的伤痕。
那同样是个雨天,同在伯府。
只是那时,老伯爷还在。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对待每一个来伯府的小辈,伯府总是会在宴席时做好些花糕。
那日,五妹贪食,不小心吃多了点心便闹着要出来玩。
李夫人又因着与萧家的婚约之故,格外怜惜几个孩子;她笑着,牵着萧云若的手一同在伯府逛着。
鲤鱼上跃,拍打水面的声音清脆悦耳,瞬间将少女的注意力吸引。
只是,那却是深渊的陷阱。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世子之位?”
“凭何我母亲一死,你母亲就来了?凭何你一来,所有人都称赞你,贬低我?”
少年的嗓音清朗,只是如今却比恶鬼还要骇人。
缕缕低音,如恶魔呢喃,不过十岁的少女瞬间打了个寒颤。
她紧紧抓着李夫人的手,二人站在池塘后的一棵古树后,出了一身冷汗。李夫人手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置身冰窖,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这是傅恒修!是傅家的孩子!
她想救,但却犹豫了。
她不过一个侍郎夫人,人微言轻,如何管的了上品世家的事!
“傅恒瑾!”
少年一声低吼,伴着一道骇人的电闪雷鸣,将萧云若吓得瞬间跌倒。
她害怕的想哭,李夫人却紧紧抱着她。
若是被人发现,她们二人都会死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争?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凭何父亲夸赞你!凭何所有人都说你是天才而我是纨绔!”
天色骤然阴沉,闪电霹雳,映衬着湖边少年那张侧脸越发阴郁。
他越说,语气越急烈骇人。像是将人生吞活剥般,带着滔天之恨。
少年的手,狠狠掐着胞弟的脖颈,将他的头按向水中。
小少年挣扎力气渐小,拍打水面的声音也渐退去。他无力的垂着头,直到被傅恒修推入水中。
傅恒修冷冷笑着,看着池中的人影,笑的越发猖狂偏执。
身后,几道脚步声,仍是惊扰到了他。
“谁?”他缓缓回头,稚嫩的脸颊挂着一抹病态的笑意。
那双清澈的双目,如今似染了浓墨,沾染着泥泞和阴霾。
傅恒修冷笑着,惨白的脸色像是活死人般,透着沉沉暮气。他挽了挽湿透的衣袖,步步朝着萧云淑走来。
“是你啊。”
“你都看到了啊……”
……
“起来!”
耳畔再度传来呼喊。
侍女扬起一脚,踹在萧云淑身上。
“伯爷赏你饭吃了,可别饿死在这!”仍然是那个侍女,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负责萧云淑的饮食。
她态度极为恶劣,将食盒丢在地上。
糕点从食盒中滚落而出,在地上滚落一圈,染上一层尘土。
侍女微微弯腰,语气明明是那般趾高气昂,可眼神却尽是担忧,“你可得好好活着啊,毕竟,你可是伯府的罪人,死太便宜你了!”
她张了张口,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萧云淑死气沉沉的面容瞬间闪过一抹惊讶。她认真的看向那侍女,眼中渐渐蕴满热泪。
泪水似琥珀般落下,晶莹剔透;滴落在手背上,竟是比血液还要滚烫。
多少年了,若不是这个侍女暗中相助,她早就死了。
看似对她恶毒凶狠,却是为了掩人耳目。多少次送来的‘泔水’,其实是一碗热药或是肉粥,让她不至于生了病无药可医,不至于活的毫无尊严。
“看我作甚!”侍女冷哼一声,“如烟娘子伺候了伯爷一晚,伯爷心情好,这才赏你的糕点。”
“识相点就赶紧吃,再去给如烟娘子磕个头,感谢她的恩德!”
她转身离开,却仍是趁人不曾察觉之时小心翼翼回头,安慰般看她一眼。
萧娘子筹谋能否得逞,全看今日了。
侍女走后,早已放弃求生的萧云淑,努力爬向打翻在地的糕点。
她颤抖着手,如获至宝般,轻轻摸起一颗刻着‘安’字的点心。
‘若信我,吃下这枚糕点,我救你出去’
一枚字条藏在糕点中,字迹在见到落雨的瞬间渐渐隐去。
那是种怎样的感觉,萧云淑也不知道了。
不知在这宅院里过了多少年,她也曾试图跑过,也曾反抗过;可这样的下场,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
久而久之,她不敢跑了。
准确的说,是不知该跑去哪儿。
傅氏可是主母啊,一句话,就不顾她的意愿将她许配给了素未谋面的宋锦安。而连她的母亲,在傅氏和萧侯屋前跪了整整一夜,额头都磕破了,还是没能保下她。
母亲要放她走,为她雇了马车,让她连夜离开京都。
可车还未行十里便被伯府和傅家的人追上了。
她知道傅氏为何让她嫁给伯府,无非是她发现了傅恒修弑杀亲弟的秘密,他们找个人看住她,让她闭嘴而已。
傅氏说,若是她不嫁,母亲和妹妹便会在萧家受尽磋磨。
她嫁了。却不曾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母亲曾偷偷潜人传信来,说一定会夺得世子之位,让她的亲弟弟继承侯府,来日名正言顺接她回家!
可她知道,母亲是斗不过傅氏的。
就这样吧……
她原本打算这样过完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看着傅恒修得到报应。
她都没有打算要活下去了,深陷泥潭,早已忘了如何求生。
可今日,却有人说,要救她……
这个人,还是那个曾经那个跟在她身后,甜甜的叫她‘姐姐’的小妹妹。
萧云淑淡然一笑。
她像是及笄之日那般,拾起地上的树枝簪在头顶,将多少年来凌乱不堪的乌发,梳的整齐平整。
枯瘦的手指,优雅的捻起地上糕点。好似这一刻,她仍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娇俏女娘。
她缓缓咬下那枚带着‘安’字的点心,那一瞬间,眼前一阵眩晕。
一夕之间,似是看到了一缕阳光,打在她身上。
夕阳火红,将天染成一片绚丽的火海。
她似是沐浴在烈火中的火凤,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