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柳乘风的救赎

天和二十一年，七月。

初秋的风裹挟着微寒掠过金陵城，却丝毫未能吹散这座古都的热闹。

青石板铺就的闹市街头，一辆斑驳的驴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家四口，他们动作娴熟地搬运着各种表演道具。

为首的是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枣红色的面颊上，一抹关公式的长须随风轻摆。

他身材虽不算魁梧，但颇为壮硕，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隆起，青筋如虬龙般盘结，好似铁铸而成，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力量感，格外引人注目。

他叫王三江，多年来四海为家，凭借一身本领走南闯北，以卖艺为生。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三十多岁、颇为丰韵的中年妇人，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坚韧，正是王三江的妻子。

她默默帮衬着丈夫，将一件件道具摆放整齐。

还有两位十三四岁的双胞胎女子，她们宛如两朵并蒂莲，样貌完全相同，秀气的脸庞上，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几许英气，灵动的眼眸闪烁着好奇与期待。

要说两人的区别，便是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一个搭在身体左侧，一个搭在身体右侧。

麻花辫搭在左边的是王大丫，搭在右边的是王二丫，她们是王三江夫妇的掌上明珠。

四人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摊位、收拾道具，为即将开始的表演做准备，一边时不时地与路过的百姓打个招呼。

王大丫抱着一摞飞刀，眼中满是期待，声音里透着兴奋：“爹，听说福禄镖局的柳总镖头最近也在金陵，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有幸见到那位大豪杰。”

王二丫一听，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崇拜的神情，宛如听到别人谈论自己偶像般激动：“啊，柳总镖头在金陵呀。呜呜，好想去见一见这位大豪杰。”

听到两个宝贝女儿的谈话，王三江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你们两个臭丫头，咱们就是跑江湖的卖艺人。”

“人家柳总镖头可是江南响当当的大侠，名满天下，想要拜见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哪里是咱们能随便遇到的。”

两个姑娘一听，瞬间变得失落起来，原本欢快的步伐也变得沉重，手里的道具仿佛也重了许多，走起路来有气无力。

王三江瞥了两个女儿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不过，等咱们今天赚到钱，爹可以带你们去福禄楼碰碰运气，说不得能在福禄楼遇到柳总镖头。”

王大丫和王二丫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她们蹦蹦跳跳地欢呼起来：“好耶~~爹爹太棒了。”

欢快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人，连一旁的母亲也忍不住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但她转而看向王三江，又忍不住抱怨道：“你啊，太宠着她们了，福禄楼那地方~~~”

说起福禄楼，那可是福禄镖局最近几年兴办的产业，在南直隶的诸多大城市，如金陵、杭州、扬州等地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若说福禄楼和普通客栈有什么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福禄楼有三堂。

天合。

地合。

人合。

天合供奉天神，号无极天，又称无极天尊。

地合堂则供养八方来客。

凡是浪迹江湖遇到困难的人，都能在福禄楼的地合堂得到足以饱腹的伙食，以及遮风挡雨的住宿。

虽然条件谈不上奢华，但对于落魄的江湖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当然，这衣食住行并非免费，但也不收钱，而是收故事。

凡有来客，可讲述自己或他人的故事，以换取住宿的资格。

双方公平交易，各不亏欠。

福禄镖局会将这些故事精心整理出来，成为酒楼的说书材料。

可在落魄的江湖人眼中，这哪里是什么交易，分明是柳总镖头的仁义之举。

若咱们白吃白住，和路边等待施舍的乞丐又有何区别？

柳总镖头让他们拿故事换，这是给咱们这些落魄人留下些许体面。

除了柳总镖头，又有谁会在乎咱们的故事呢？

人合堂面向普通百姓，与普通客栈几乎没有区别，但胜在性价比高，价格亲民实惠。

就这样，福禄楼自成立以来，生意格外火爆。

短短数年时间，福禄镖局的福禄客栈就成了南直隶最有名气的客栈，而今已经拥有二十多家分店。

王三江回想着福禄镖局的往事，看着欢喜的两个女儿，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安慰道：“咱们也不差这一顿。”

妻子闻言，面带微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理解。

随着一家四口的摊位渐渐准备好，周围也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这辆马车外表朴素，没有任何标志与装饰，但马车周围却有四个壮汉守卫，他们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腰间挂着利刃，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透过微微打开的车窗，依稀能看到车内坐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与素朴的马车相比，车内男子的装扮可谓奢华至极。

其中一人头戴黑色镶金边的束发冠，身着一袭红色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精美的金色云纹图案。

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腰带，上面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玉石，脚蹬黑色锦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

另一人相比之下素朴了一些，锦袍上少了一些繁复的纹饰，但依然难掩其贵气。

若是金陵的百姓看到二人，定然能够认出来，这两人赫然正是金陵的混世魔王。

衣服华贵些的是楚王世子，衣服略微差一些的是淮阴侯。

淮阴侯掀起帘子眺望街景，忽而眼前一亮，指着正在卖艺表演的王三江一家，轻声笑道：“世子快看，这里有几个好货。”

听闻这话，楚王世子探过脑袋，循着淮阴侯所指的方向望去。

当他看到大丫、二丫姐妹，不禁露出了宛若发现猎物的笑容：“确实是极品姐妹花，本世子就好这一口。那些大家闺秀羞羞哒，哪里有这些跑江湖的小娘们有趣。”

言语间，楚王世子面颊泛红，眼中满是欲望。

淮阴侯闻言，抚掌笑道：“世子所言极是，那些个千金小姐连情趣都不懂，还得是这些跑江湖的小姑娘够味。”

“说来，今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货色。要不，咱们现在就~~~”

他唇角上扬，眼中闪烁着不轨的光芒，跃跃欲试。

楚王世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等天潢贵胄，岂能干当街强抢民女的勾当，还要不要脸面了？”

“但，若是他们冒犯了咱们，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岂能轻饶了她们。”

此刻的楚王世子义正言辞，仿佛化身法律代言人，正义的使者，当真是光辉伟大。

淮阴侯爽朗笑道：“世子所言极是。”

而正在此时，三位身着福禄镖局服饰的男子，出现在王三江的摊位前。

为首者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拄着竹杖，步伐稳健地来到近前，拱手行礼道：“某福禄镖局莫承安，敢问先生贵姓。”

听闻是福禄镖局的人，王三江吓得打了个激灵，赶忙弯腰回礼，态度恭敬：“不敢称贵，鄙人王三江，四海为家，与家小路过此地。”

莫承安闻言，不由上下打量了王三江一番，心中暗暗称奇。

总镖头说近日会有一家四口的卖艺人出没于此，没想到竟当真应验了。

不过总镖头说，他曾欠这一家四口一个恩情。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总镖头想来应当没有见过他们才是，又怎么会欠了他们一个恩情？

莫承安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拱手道：“果真是王先生，先生，我家总镖头有请，还请先生赏脸赴宴。”

“啊~~~”

王三江惊呼一声，惊讶地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女儿，最终将目光落在态度诚恳的莫承安身上。

这一刻，他脑海中迅速回想了祖宗八辈的人脉，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和柳家有联系。

不过面对莫承安诚恳的邀请，王三江哪里敢拒绝。

那可是江南响当当的豪杰。

他赶忙连连点头，腰身弯得更低了：“不敢当，不敢当。我，我这就收拾收拾，随您去拜会总镖头。”

很快，王三江收拾好道具。

一家四口跟随莫承安，迎着灿烂温暖的阳光，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