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吧夫君

“可不是?这小子说昨夜在玄武湖偶遇友人,喝得伶仃大醉。”

李传福不住摇头,满脸嫌恶,“他能有什么正经朋友?全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小子。”

他只顾着喋喋不休地数落儿子,全然没注意到外甥女苏映溧此刻半眯起的眸中,正流转着意味深长的波光。

“昨夜?玄武湖?偶遇友人?”

苏映溧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小嘴吐出,重复了一遍。

夏仁如坐针毡,却也只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无事发生。

“我家小子不懂礼数,让姑爷见笑了。”

许是意识到在别人家教训自家孩子不太合适,李传福便将目光投向站在李景轩身旁的夏仁。

半年前的婚宴上,他就见过这个年轻人。

彼时,他便觉得眼前这个白面书生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之风,哪像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子,整日里没个正形。

“景轩表弟天真烂漫,不打紧。”

夏仁笑着回应,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不得将这猪头表弟胖揍一顿。

早在老杨驾着马车停在苏府偏门的时候,夏仁就让李景轩打道回府,免得进了苏家遭自家娘子怀疑。

可那货偏说好久没探望表姐了,今天都到了门口,哪有不进去打个招呼的道理?

夏仁拗不过,只得叮嘱他少说话,言多必失。

特别是提到昨夜的事情,一定要咬死了,说他们俩是在城里天香楼吃了酒,晚上一并去了李府歇息。

李景轩知晓夏仁的顾虑,拍着胸脯保证,称自己绝对不会说漏嘴,请姐夫放心。

结果,好巧不巧在中堂撞上了李传福。

李传福还把李景轩昨夜未归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如此一来,便是不说清楚,冰雪聪明的苏映溧也已猜出大概——表兄弟二人昨夜分明留宿在了那风月场所。

……

就在夏仁绞尽脑汁琢磨着该找什么借口开溜时,一直数落儿子的李传福忽然将话题转到了夏仁身上。

“你瞧瞧你姐夫,知书达理,浑身透着文人气质;再看看你,成天没个正形,人厌狗嫌。”

面对长辈的夸赞,夏仁不好干站着,只得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舅丈谬赞了……”

可他越是谦逊推辞,李传福反倒越发起了兴致,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

“姑爷这半年足不出户,莫不是在研习儒家经典?”

“不过是囫囵吞枣,随便看看罢了。”

“听说姑爷中过秀才,之前还在城南私塾教过书?”

“确有此事,不过都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聊着聊着,李传福看向夏仁的眼神愈发欣赏,勉励道:“贤婿既有此才华,就该参加乡试,考取功名才是。”

“舅丈所言极是,小婿谨记于心。”

夏仁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李传福见状,误以为夏仁因赘婿身份心气受挫,当即神色一凛,语重心长道:“今早我听闻一桩奇事——金陵城有个赘婿,仅凭一首词便将国子监求学归来的安南王世子比了下去。别家赘婿能这般风光,夏贤婿岂可自甘堕落?”

“舅丈,说,说的是。”

夏仁欲哭无泪。这李传福不愧是李景轩亲爹啊,爷俩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

“舅舅说的可是那一篇名为《蝶恋花》的春词?”

苏映溧托着香腮,饶有兴致地问道。

夏仁心里咯噔一下,夜宿画舫的事或许还能找借口遮掩,但若为花魁作词的事被自家娘子知道,那可如何是好?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当时并未留下姓名,事后那帮文人只顾着传颂诗词,倒忽略了他的身份,只称是“某某赘婿”。

“映溧也听说过?”

李传福捋了捋胡子,赞叹道,“舅舅虽不是什么读书人,却也晓得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写的极妙。”

“爹,咱还是回家吧,不然娘又得发脾气了!”

李景轩明白是自己疏忽坑了姐夫,本以为闭嘴受罚不至于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可自家老爹嘴跟开了光似的,哪根弦不对弹哪根,拦都拦不住。

“去去去,你懂个什么。”

李传福嫌弃地瞥了眼胸无点墨的自家儿子,又朝夏仁抛出一个求证的眼神,“贤婿,以你读书人的眼界来看,那词如何?”

“小婿与舅丈看法一样。”

那可是苏大家的词,夏仁就算是再骑虎难下,也不能昧着良心点评。

“舅舅,你可知那春词到底是何人所作?”

苏映溧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

“具体是谁家的赘婿,我还真不记得了。”

李传福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回忆着。

早些时候,他听府上丫鬟小厮谈论过这事。

午时在茶馆谈生意时,又碰到了位早年有官身的老员外,这才通过老员外抄录下来的内容,得以看到那词的全貌。

那词确实厉害,国子监求学归来的安南王世子被力压一头,不是没理由的。

他老李不过是个只识得常见字词的半文盲,可即便如此,也是一眼瞧出那词的妙处。

看完词后,众人又兴致勃勃地讨论了好半天。

临了,那老员外突然长叹一声,说这词虽好,却是赠予一个风尘女子的,实在可惜。

也就是那个时候,李传福才知道,原来是有位赘婿为了见教坊司的花魁一面,与安南王世子比斗诗文。

对了,自家那小子昨天不还在玄武湖那边瞎混嘛?说不定就是看到了那热闹场面,所以才彻夜未归的。

想到这儿,李传福看了眼发愣的自家儿子,开口问道:“景轩,你昨天和故友在玄武湖见面,有没有见到有人作词啊?”

“没,没有……”

李景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也是奇了,有这热闹瞧,你能忍住?”

李传福还是了解自家小子的。

可不知为何,这小子自从方才被自己一番诘问后,就一直行为反常,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

“夫君,昨日下午,你恰好也在玄武湖吧。我听灵婉和小翠说,你是见故友去了。”

苏映溧平静的嗓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可夏仁分明感受到一股黑云压城的压迫感,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舅舅说,景轩昨日也是在玄武湖,也是见故友。”

苏映溧看向堂下近乎石化的表兄弟二人,“这般说来,你们的故友就是对方咯。”

“你这小子,早说你跟夏贤婿一起不就结了?”

李传福埋怨道,若是自家小子与外甥女婿这个读书人把酒言欢,那他还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脾气。

“舅舅有所不知,还有更巧的哩。”

苏映溧似乎在说一桩与自身毫无关系的市井趣闻,“早上,我去城南布行的时候,听人说那作词的书生是入赘的苏家。”

“金陵姓苏的不少,招婿的倒是不多,昨日出现在玄武湖上的可就更少了。”

说完,苏映溧看向夏仁,“是吧,夫君?”

这哪是什么询问?分明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警告。

“贤婿,你早说啊,你有如此才华,就算是白鹿书院也去得。”

李传福没想到竟是眼前的夏仁写出的那首名震金陵的好词。

“贤婿,你与舅父老实说,可想去白鹿书院求学?”

李传福两眼放光,一心只惊艳于夏仁的诗才,琢磨着如何凭自己的关系将其引荐给书院,为苏家添一位白鹿书院的读书人。

显然,粗心的他并未意识到那首好词作于何处、目的为何。

“白鹿书院确实是个好去处,正好能让夫君收收心,免得在外头招蜂引蝶。”

苏映溧的嗓音幽怨,点头赞同李传福的提议。

“招蜂引蝶?贤婿怎会如此……”

李传福本能地为自己欣赏的年轻人辩解,话未说完却骤然噤声。

他猛地反应过来,既然《蝶恋花》是夏仁所作,那么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赘婿冲冠一怒为红颜,一词艳压安南王世子”的主角,可不就是眼前人?

怪不得自家儿子昨夜彻夜未归,还与夏仁一同现身,这表兄弟二人分明是被教坊司的清倌人绊住了脚。

想通这点,李传福瞬间明白了两个年轻人反常的缘由,以及苏映溧话中的幽怨,连忙赔笑道:“映溧啊,这天色不早了,我先带这臭小子回去了……”

顾不上喝送客茶,李传福胖胖的身子猛地弹起,拽着李景轩就往外走。

“夫君,此处已无外人,是否要解释一二?”

中堂内,灯火通明,烛火在苏映溧黝黑的瞳仁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