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照不宣

不知过了多久,夏仁捂着脑袋醒了过来,一股宿醉的昏沉感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

接过婢女小圆递来的信件,夏仁展开来看。

“囚龙钉是上古大能联手炼制的法器。”

“想要解开束缚,自救和外力缺一不可。”

“白鹿书院会有你想要的线索。”

短短的三列字,却是蕴含了惊人的信息量。

上古大能是超品的代名词,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存在于神话中的妖皇蛊神,道祖佛陀,距今最近的,还有三千年前成就圣人的儒家先贤。

能让他们联手炼制的法器,当时到底是用来捆住什么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夏仁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一品武圣的实力有点不够看了。

囚龙钉,怕是连人间无敌的超品都能囚禁。

至于第二条,倒是没有超出夏仁的预料。

他这半年来尝试过无数种方法自救。

先是凭借武夫雄浑的气血之力强行逼出症结,后又尝试散功重修,到最后,甚至生出动用巫术、舍弃肉身的念头。

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任何想要介入的力量都被囚龙钉那古怪的力场所排斥。

钉子与他血脉相融,就算散功成为普通人,再行拔除,也会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

而且这法器不单单只是限制肉身,就连神魂都能拘禁,想要金蝉脱壳比登天还难。

所以光靠本身的武道修为还有外力是不行的。

但如何让二者结合,夏仁确实没有头绪。

白鹿书院所承载的意义不言而喻。

既然儒家先贤曾参与炼制过囚龙钉,那号称儒门正统的白鹿书院自然会有相关的线索。

好在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位根正苗红的读书人,以求学的名义混入书院应当不难。

……

“刀子嘴,豆腐心。”

收起周南灼留下来的宝贵信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夏仁抱怨了一句。

他的心情好极了,毕竟,能活着谁乐意等死?

可当他推开房门,刺眼的阳光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时,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原以为只是小睡片刻,竟然过了整整一夜!

“姐夫,夜宿花魁闺房的滋味如何?”

李景轩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除了写在明面上的羡慕与嫉妒外,竟还隐着三分佩服与感叹。

那表情好像在说:“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姐夫竟还是个情场浪子!”

“景轩老弟,误会,都是误会。”

夏仁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解释来的这般苍白无力,“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莫说是赘婿,就算是寻常人家,成了婚的男子夜宿青楼,回到家也得挨棒槌。

自家娘子生性高傲,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被她知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姐夫,你这就没意思了,大丈夫就得敢作敢当。”

李景轩的语气有些酸溜溜。

不等夏仁开口辩解,他又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昨儿夜里瞧你没露面,我便让小厮给府上送了信,就说姐夫被我灌醉了,今晚在我这儿歇下,明日再回。”

“好表弟,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夏仁眼看危机就这样悄然化解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不过,姐夫,你看弟弟都这么帮你了。”

李景轩搓了搓手,图穷匕见,“你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怎么个表示法?我兜里还剩二两碎银。”

夏仁打量着李景轩,这二世祖可不像是个缺钱的主。

“俗了,姐夫,财帛乃是身外之物。”

李景轩拉着夏仁,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姐夫大人在上,请收小弟为徒!”

“???”

看着突然指天起誓,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教的小老弟。

夏仁的脑海中,一个个念头如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我的身份就这么暴露了?

老二那家伙的保密工作是怎么做的!

总不能杀掉灭口吧……都是亲戚,有点难办啊。

“我早该想到,姐夫大人不是寻常人!”

也不管夏仁阴晴不定的脸色,李景轩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你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夏仁心中原本还存在的侥幸彻底荡然无存了。

武道宗师,魔教教主,哪个身份拿出来是能跟普通人沾边的?

难不成自己修为尽失后,连往日的谨慎也一并丢了?

……

“姐夫放宽心,这等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晓。”

李景轩看到夏仁脸上的表情如吃了苍蝇般难受,忙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

开玩笑,谁家普通人既能有幸入赘苏家,又敢当众拂了世子面子,甚至还让眼高于顶的百世花魁青睐有加。

昨夜,李景轩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在他脑中翻来覆去。

他越琢磨越觉得,姐夫夏仁不简单。

带着满心疑虑,李景轩将夏仁的过往经历串联成线。

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现——这一切莫不是某个情场高手的深谋远虑!

入赘半年,足不出户,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消解苏映溧因招婿一事产生的抵触情绪。

画舫作诗,力压世子,看似荒诞,实则一箭双雕,既博得了花魁的青睐,又成功激起了妻子的醋意。

至于最后夜宿花魁闺房,看似操之过急、落了下乘,实则也在情理之中。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是算无遗策的情场老手,面对佳人的绝代风华,又岂能轻易自持?

念及此,李景轩既羡姐夫的艳福,又恨自己开窍太晚——若早看出这等手段,教坊司的其他几院花魁,又岂会对自己冷眼相看?

于是,天蒙蒙亮时,李景轩便早早等候在花魁闺房外。

他打算先不给姐夫辩驳的机会,再适时表露昨日送信的善举,最后一鼓作气拜师姐夫以表决心。

这一通组合拳打下去,姐夫就算再有意藏拙,也得传他纵横情场的一招半式。

……

“不对,不对。”

夏仁当然不知道李景轩的内心正上演着怎样一出大戏。

他只是埋头思忖,越想越觉蹊跷——自己修为被封,毫无武道之气。

别说李景轩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连太平教九人众里,也只有两人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若非“天机阁”那位号称掌控天下机密的阁主亲临,或是半年前那场恶战中与他殊死相搏的十位宗师现身,旁人绝无可能洞悉真相。

“莫不是周南灼那女人搞的鬼?她一贯无利不起早,既然给了我囚龙钉的线索,肯定有所图。”

一想到这种可能,夏仁的拳头都有些硬了——那小妖女还真就干得出来这种糟心事。

想他夏九渊堂堂一代魔道巨擘,修为被废就不说了,现在连当个赘婿都不得安生,这上哪儿说理去?

“姐夫不说话,是不是就代表‘默认’了?”

李景轩见夏仁垂眸不语,只以为他是羞于承认自己花丛高手的身份,当下胸脯一挺,语气铿锵。

“只要姐夫愿意教我,日后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弟绝无二话!”

好家伙,入教的宣誓词也没这一段吧。

教,教什么?这个年纪修习武道怕是有点晚了。

夏仁心中腹诽,笃定是周南灼那小妮子故意给自己添堵,特意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表弟李景轩。

像李景轩这样半大不小的少年,骤然得知姐夫竟是纵横江湖的高手,可不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拜师学艺了嘛。

“姐夫,你就教教我吧!”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李景轩到底是半大的少年,扯着夏仁的袖子就不松开。

胡搅蛮缠,这是晚辈的拿手好戏。

“你这……罢了罢了。”

夏仁向来恩怨分明,既然这小老弟帮他度过了危机,那他也不能吝啬。

而关于自己的身份,如今已被对方看穿,再作解释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事无需点破,心照不宣才是最体面的相处之道。

……

于是,表兄弟二人,在一种近乎“南辕北辙”的“心照不宣”下离了画舫。

随后,两人又招来湖上揽客的船工,坐着小舟往岸上去。

李景轩一路上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把夏仁的耳朵都快吵聋了。

“好的好的,会教你的。”

“放心,绝对不会藏私,只要你学得会。”

“上岸就教,上岸就教……”

一路上,面对亢奋得有些过了头的李景轩,夏仁只能以“法不传六耳”的说辞敷衍。

他能理解,半大少年骤然知晓姐夫乃是闻名天下的顶尖高手,满心仰慕,急于一睹风采的迫切心情。

但夏仁总不能当着满湖游客的面,表演个“一指截江”,“踏水而行”的狠活儿吧。

况且,眼下身中囚龙钉的他也做不到啊。

……

“夏哥儿,景轩少爷。”

岸上,牵着马鞭的缺臂老头掀开马车上的遮帘,朝缓步走来的兄弟二人打着招呼。

“杨老头,你不在府上养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景轩见过这个瘦削的小老头,听说是夏仁的远方表叔。

半年前,夏仁入赘苏家,他便上门谋了个养马的生计。

平日里只见他在马厩里置办草料,没想到这残疾老头一只手驾车也稳当的很。

玄武湖在外城,驾驶马车到城门口大概要小半个时辰。

路上马车不缓不急,老杨头不时跟夏仁搭话。

什么教会的兄弟最近如何如何。

分舵又闹出了些幺蛾子。

二先生这两天要来金陵一趟……

李景轩听不懂,只以为二人是叔侄关系,聊的应该也是些乡下人才知晓的家长里短。

“夏哥儿,是直接入城,还是清理掉?”

忽然,老杨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记得前面有处酒家,在那里吃个便饭吧。”

夏仁说着,冲李景轩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会儿记得睁大眼睛,要是能学到一招半式,也算是你的悟性。”

前面的酒家?

记得管账的女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长的颇有几分姿色。

李景轩很快就从夏仁的话中悟出了味道,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心中暗道,“不愧是姐夫!”

……

马车驶过的路段,一颗老樟树旁,几个目露凶光的大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徐前进的车轮。

“老大,动手不?”

有人出声,话语中带着刀刃出鞘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