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赌注

格里菲斯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米特兰东境那错综复杂的山脉与河流。

芬恩刚刚离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那混杂着酒气的气味。

“一个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剑士……”格里菲斯低声自语。

芬恩是他捡到的第一把剑。一把沉重的浸透了苦难与仇恨的剑。

它锋利,坚韧,最重要的是,它拥有自己的思想。

芬恩能理解他那宏伟蓝图,能看到那些贵族和国王们光鲜外表下的腐朽,甚至能提出比他更……高尚的终极目标。

这很好。

一个有理想的同伴,远比一个只会服从的工具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芬恩的存在,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梦想的另一种可能,也像一块磨刀石,不断磨砺着他自身的意志。

芬恩是他的影子,是能为他处理那些潜藏在光明之下、盘根错节的黑暗根须的完美手术刀。

但是,芬恩也太容易被那些无所谓的情感和仁慈所束缚。

“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如果不能完全被掌控,偶尔也会割伤主人的手。”格里菲斯心想。

所以,他需要另一把剑。

一把纯粹的、只为战斗而生的、不懂得思考、也不需要思考的剑。

一把只要指向敌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的、最完美的破坏工具。

那个叫格斯的男人,就是这样一把剑。

他那野兽般的眼神,那份对战斗最原始的渴望,那股不被任何规则束缚的、纯粹的破坏力……

格里菲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到他。

芬恩的剑,是为了“理想”而挥舞。

而格斯的剑,将只为“我”而挥舞。

……

第二天清晨,格斯在帐篷里,用一块粗糙的布条,重新缠绕着自己手臂上那几道被芬恩留下的、不深却火辣辣的剑伤。

他一夜未眠。

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那个黑发小子描绘的所谓“未来”,他嗤之以鼻。

老死?饿死?那又如何?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能活到长出白头发。

真正让他烦躁的,是这个地方本身。

是那碗热汤,是那瓶还算不错的麦酒,是那个凶巴巴却又在深夜为他取暖的女兵……

这些陌生的、他无法理解的“善意”,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那颗早已被戒备包裹的心上爬行,让他感到不适。

这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让他感到危险。

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身影顺着光走了进来。

不是芬恩,也不是那个女兵。

是格里菲斯。

他没有穿戴那身耀眼的盔甲,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步伐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月光悄然洒入。

他只是站在那里,这间充满了汗味和血腥气的简陋帐篷,似乎就变成了高贵典雅的殿堂。

他身上的洁净与周围的污浊形成了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对比。

格斯身体因为警惕而紧绷,下意识地摸向了身旁的大剑。

“伤好些了吗?”格里菲斯的声音平静温和,如同在问候一位老友。

格斯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格里菲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他自顾自地在帐篷里那只唯一的木箱上坐下,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柄巨大的剑上。

“一把好剑。”格里菲斯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它在你手里,很有气势。”

“我看了你和巴兹索的战斗。”格里菲斯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你的力量很强,但也很浪费。”

“像你这样的力量,”格里菲斯继续说道,那双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宝石,穿透了帐篷内的昏暗,直视着格斯,“却只为了换取几个叮当作响的铜板和一顿饱饭,你不觉得……可惜吗?”

“这不关你的事。”格斯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当然关我的事。”格里菲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理所当然的微笑,“我的战场,比你至今见过的任何战场都要宏大。我的敌人,也远比巴兹索那种只懂得挥舞斧头的匹夫要强大得多。而我,需要能为我斩断一切的剑。”

他站起身,走到格斯面前,微微俯视着他,说道:“格斯,加入鹰之团。我能给你更大的战场,更强的敌人,以及……远比金币更有价值的东西。”

格斯沉默了。

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为自己战斗。加入一个团队,听从别人的命令,对他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我为自己挥剑。”

“我明白。”格里菲斯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他没有丝毫被拒绝的恼怒,反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语气恢复了从容:“你是一名自由的佣兵,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么,让我们用佣兵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一场决斗,如何?”

格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盯着格里菲斯,试图从那张完美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如果你赢了,”格里菲斯伸出一根手指,“斩杀巴兹索的赏金,我会双倍支付给你。你可以带着钱,自由地离开这里,鹰之团绝不阻拦。”

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光芒,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如果……我赢了,那么,你的剑,你的力量,你这个人,都将为我所用。你,将加入鹰之团。”

训练场上,尘土飞扬。

鹰之团的成员们早已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所有的训练都已停止。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他们如同神明般崇拜的、战无不胜的团长,格里菲斯。他手持一柄优雅的细身军刀,身姿挺拔,如同即将展翅的白鹰。

另一个,则是那个单枪匹马斩杀了“三十人斩”巴兹索的黑色狂犬,格斯。

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伤痕累累、如同岩石般坚实的肌肉,手中那柄巨大的、沾满干涸血迹的大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

“喂,捷度,你说……那家伙能在团长手下走过几招?”柯尔卡斯抱着手臂,用他那只独眼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幸灾乐祸,“我赌一招!团长一招就能让他跪在地上求饶!”

捷度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手臂,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能感觉到,格斯身上那股纯粹的、野兽般的斗气,与格里菲斯那种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气场,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卡思嘉站在人群的最前排,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格里菲斯身上,充满了信任。

而当她偶尔瞥向格斯时,那眼神便立刻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在她看来,这个野蛮人,根本不配挑战团长的权威。

而芬恩,则站在格里菲斯的身后不远处。他的表情平静,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他在分析。

“格斯的优势在于压倒性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破坏半径,但他的攻击方式过于依赖本能,破绽太大。而格里菲斯……”芬恩的目光落在格里菲斯那看似随意的站姿上,“这场决斗,从格斯答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来吧。”格里菲斯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格斯马上给予了回应。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手中的大剑划出一道巨大的、撕裂空气的弧线,朝着格里菲斯当头劈落!

那一剑,足以将一匹战马连同骑手一起劈成两半!

围观的佣兵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格里菲斯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他只是在剑锋即将临身的刹那,向左侧微微一倾。

他手中的细身军刀,如同灵蛇般贴上了格斯大剑那宽阔的剑身侧面。

“锵——!!!”

一声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格斯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掌控的的力从剑身上传来!他那灌注了全身力量的致命一击,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带,彻底改变了方向!

大剑险之又险地擦着格里菲斯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侧的空处!

“轰!”

大剑砸在坚硬的训练场地面上,碎石四溅!

全场皆惊!

而格斯,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出现了刹那的、无法避免的僵直,他那毫无防备的、宽阔的侧颈,彻底暴露在了格里菲斯面前。

画面,在这一刻静止。

格里菲斯的身影已经贴近。

他那柄优雅的细身军刀,在引导开格斯的大剑后,无声无息地,稳稳地停在了格斯的喉咙前。

剑尖冰冷的触感,只差分毫,便能刺破皮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胜负已分。

格斯保持着挥剑落空的姿态,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野性的眼睛,充满了纯粹彻底的震惊与茫然。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俊美绝伦的身影。

格里菲斯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蓝色的眼眸,却如同最深邃的星空,清晰地映照出他渺小而狼狈的倒影。

他身上纤尘不染,白色的披风在风中微微拂动。

格里菲斯看着格斯那张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屈辱的脸庞,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神祇般悲悯而又带着绝对占有欲的微笑。

那笑容,美丽得令人窒息。

“你输了,格斯。”

格里菲斯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说出了那最终的宣判:

“从现在起,你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