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次挥剑

连续十几日的森林跋涉,让芬恩对手中的弓箭愈发熟悉,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手忙脚乱,已经能够稳定地猎取一些小型猎物。

偶尔在草丛中探头探脑的兔子、行动相对迟缓的松鸡,甚至是一些林间的鸟雀,都成了他们餐桌上的常客。

艾米也在这几天的磨合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她不再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会在芬恩打猎时,小心翼翼地在附近采摘一些能吃的浆果和野菜,丰富他们单调的食谱。芬恩射失的箭矢,总能被她第一时间找到并捡回。

她甚至学会了用一块坚硬的石头,仔细地打磨芬恩带回来的石片,制作成新的、虽然粗糙但足够锋利的箭头。芬恩有时也会停下来,教她各种技巧,如何辨认方向,她如何使用弓箭,并让她尝试着拉开那把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弓。

艾米总是听得格外认真,小脸上满是专注,虽然力气不足以拉开弓弦,但她会努力记住芬恩教的每一个动作要领。

他们将吃不完的猎物肉割成条,用篝火慢慢熏烤,制成简易的肉干,储存在皮革袋里。日子虽然依旧艰苦,危机四伏,但比起最初的绝望,至少有了那么一丝稳定的希望。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彼此往往就能心领神会。

这天傍晚,当他们拖着一只刚猎到的松鸡,寻找过夜地点时,意外地在林地边缘发现了一座废弃的房屋。房屋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久,屋顶塌陷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墙壁也布满了青苔和裂缝,一扇窗户摇摇欲坠。

“这里……以前有人住过。”芬恩看着房屋,眼睛亮了起来,“既然有废弃的屋子,那说明……离村庄或者城镇应该不远了!”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精神一振。连日来的风餐露宿让他们疲惫不堪,能找到一个有屋顶的地方,哪怕再破败,也是一种奢侈。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芬恩对艾米说,“明天再继续赶路。正好,今天打到的猎物也多,我们多准备一些熏肉,如果真的找到了村子,或许能换点盐巴,或者给你买件厚实点的衣服。”

艾米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芬恩将打到的几只松鸡和兔子处理好,留下一些准备当晚餐,其余的开始着手制作熏肉。艾米则在一旁仔细地处理着松鸡的羽毛,准备用来制作箭羽。

他把储备的肉干、备用的箭矢以及一些不方便随身携带的杂物暂时藏在了废屋一个看起来比较隐蔽的墙角破洞里。然后,他拿起长剑,又背上弓箭,对艾米说:“走,趁天还没完全黑,我们再去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再打点什么,也顺便探探路。”

艾米拿起她刚刚处理好羽毛、准备做箭羽的松鸡,也跟了上去。

然而,当他们带着不算丰厚但足够让他们欣喜的收获——几只倒霉的林鸽——回到废弃房屋时,却在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瞬间,僵在了原地。

屋子里,他们离开前明明空无一人的地方,此刻竟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发如同枯草般凌乱的陌生男人,正旁若无人地坐在地上,背对着门口,贪婪地抓着他们藏起来的熏肉干,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地上散落着被撕开的布包和油纸,显然,他们辛苦积攒的储备粮,已经被这个不速之客糟蹋得差不多了!

芬恩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将艾米护在身后,右手紧紧握住了背后长剑的剑柄。他压低声音,冷冷地喝道:“你是谁?!谁让你动我们东西的?!”

那男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沾满了油渍和肉屑,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慌,但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只是两个瘦小的孩子时,那丝惊慌立刻就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他舔了舔油腻的嘴唇,目光在艾米身上逡巡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

“哟,原来是两个小崽子藏的好东西啊。”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轻佻,“怎么?想跟大爷我抢食?”他看到芬恩紧握剑柄的动作,更是嗤笑出声,“拿着把大人的剑,吓唬谁呢?小子,你挥得动吗?”

芬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能感觉到身后艾米害怕得发抖。这些熏肉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是他们活下去的保障!这个男人不仅偷吃了他们的食物,眼神还如此污秽!

“把剩下的东西放下,然后滚!”芬恩的声音冰冷,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杀气,他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指向男人。虽然长剑依然沉重,但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和适应,他已经能勉强将其握稳。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敢拔剑。他眼珠一转,或许是吃饱了不想立刻动手,他突然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举起双手道:“哎哎哎,小子,别冲动!算我吃了你们点东西,是我不对。但我这人,讲究有借有还!”

他指了指屋外:“我看你们也是迷路了吧?这样,你们把剩下的肉干还有这屋子里那些小玩意给我,我就告诉你们前面村子的位置,保准你们能找到人烟。这笔买卖,划算吧?”

芬恩心中冷笑。这个人明显是在耍花招。但他转念一想,食物大部分已经被吃了,追究也无益。原本藏在这里的杂物,如果附近真有村庄,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并且确认村庄的位置。与这个人起冲突,胜负难料,还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压下怒火,冷冷地问道:“村子在哪里?”

“这就对了嘛!”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翻过前面那道小山梁,再走个小半天,就能看到村子的炊烟了。我保证,童叟无欺!”

芬恩盯着男人的眼睛,试图分辨他话中的真假,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贪婪和狡黠。他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先脱身为妙。他微微侧过身,示意艾米先往后退,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芬恩身后、紧紧抓着那只处理好的松鸡,警惕地观察着男人的艾米,突然看到那个男人眼中凶光一闪,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破烂的衣物下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如同一只饿狼般扑向芬恩的后背!

“芬恩,小心!”艾米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只还带着温度的松鸡狠狠地朝着男人的脸砸了过去!

沉甸甸的松鸡带着风声砸在男人的脸上,虽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却让他吃了一惊,视线被阻挡,动作不由得一滞,扑向芬恩的势头也缓了一缓。

就是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芬恩听到艾米的惊叫,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凛冽杀意!他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那无数次在脑海中演练、继承自父亲加雷斯的战斗技巧——瞬间接管了一切!

他猛地矮身、拧腰、转身!手中的长剑并未格挡,而是借助转身的力量,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迅猛而刁钻的弧线!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响起!男人那条持着短刀、正要刺向芬恩后心的右臂,从手肘下方被齐齐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啊——!!!”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断臂的剧痛让他脸孔扭曲,手中的短刀也脱手飞出。

但芬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斩断对方手臂的瞬间,他脚步前踏,身体重心下沉,双手握紧剑柄,借助前冲的惯性和腰部的力量,将长剑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厉,朝着男人因剧痛而暴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脖颈,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沉闷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血液喷溅的声音。男人的惨嚎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旁,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般软软地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和血污。

温热的血液溅了芬恩一脸,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包裹了他。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芬恩站在原地,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杀戮带来的强烈冲击。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杀死一个人。不是在记忆里,而是用自己的手。

看着地上那具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以及那只滚落在不远处的断手,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散发着浓重的腥甜气味。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有些急促,握着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麻。

死亡,他并不陌生。从小在佣兵营地长大,他见过太多冰冷的尸体,也经历了父亲的惨死。但亲手终结一个生命,感受那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自己脸上,看着对方在自己剑下失去生息,这和“旁观”死亡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抽走了,同时,又有一种扭曲的、令人不安的力量感在他四肢百骸中涌动——他竟然做到了,他能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底,让他对自己感到陌生而恐惧。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艾米。

艾米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煞白。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小嘴微张,似乎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突然,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将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一地,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

芬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走过去,默默地将艾米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她看向尸体的视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或恶心的时候。必须尽快处理掉尸体,离开这个地方。

他再次经历了掩埋尸体的过程,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麻木,心情也更加沉重和复杂。

在处理尸体时,他在流民破烂的衣服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了几个零散的铜币,大概是这个流民全部的身家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铜币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怜悯和犹豫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而这些,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掉落在地上的、锈迹斑斑的短刀上。他想起了触摸父亲的长剑时那汹涌的记忆洪流,想起了触摸农夫弓箭时感受到的绝望与父爱。每一次“体验”都像是在他的灵魂上重重刻下一刀,带来难以言喻的情感负担。

他看着那把沾满血污的短刀,想到刚才记忆中那个男人贪婪、狡猾、最后又凶残暴戾的嘴脸,芬恩就感到一阵恶心。他可一点也不想去“体验”这个人的任何东西。

他不想再碰触这把沾满血污的凶器,于是他对还在身后瑟瑟发抖的艾米说道:“艾米,把那把刀捡起来,用布包好,我们带走。”

艾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个刚刚还温和教导她、此刻却能冷酷杀人的男孩的困惑与恐惧,但她还是依言照做了。她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将短刀包裹起来,递给了芬恩。

当一切处理完毕,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芬恩没有再点燃篝火,只是将剩下的食物和水壶重新打包好,然后拉着依旧沉默不语、浑身冰冷的艾米,快步走出了废屋。

他们没有再沿着男人之前指的方向走,芬恩已经不再相信那个谎言。他只是凭着感觉,朝着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的森林中穿行。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芬恩紧握着长剑,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斩断骨骼的触感。

艾米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小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角。不知道自己是更害怕黑暗中未知的危险,还是更害怕身前这个刚刚毫不犹豫夺走一条生命的男孩。

但不知为何,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粗糙的衣料时,那份冰冷的恐惧中,又掺杂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这种强大,即使带着血腥,也似乎是此刻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