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费尔·朗

弗里斯加德西南方，积雪村。

老旧又不失整洁的房屋中，一名中年男人静静躺在杂乱的猪皮松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酒渍。

费尔来到弗里斯加德已经一年多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彻底摆脱过往所经历的种种，但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让他再次回忆起了那些本该被永远遗忘的东西。

“那些该死的贵族，见鬼的教会，他们没有一点人性，他们把人命当作了玩笑。”费尔凝望着手中的骑士勋章，内心无声怒吼着。“竟然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只因为她长了一双狼的耳朵，这些该死的人渣竟然向她扔出了锁链！

那名矮小少女只是在巷口乞讨，就被教会的巡查骑士发现后用锁链抽打。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忍受这些虐待，并在锁链的束缚下被押送到了监狱当中。

费尔当然认识这名少女，不，应该说他知道真实的情况。

他是朗河男爵家千金与王都中一名工部大臣的儿子，从出生起就享受了数不尽的贵族特权和富贵，在成年时不仅被授予了光荣的骑士称号，还成为了王都矿业厅的督察官。

但是，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那些该死的贪婪的贵族，竟然为了区区几十枚金龙冠不惜杀了这么多人命！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费尔内心中回忆着，他永远忘不了赤水镇的那场矿难。

他是赤水镇褐铁采集工程的安全总监，但同时也在忙于水利粉碎技术的推行，疏忽之下，连预算被克扣了三十枚金龙冠这种事都没发现，当得知具体的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

直到矿难发生之前，他都还在被蒙在鼓里。

赤水镇的矿洞坍塌，几十条人命被葬送。

而最可气的是，当他当面质问这些贵族时，他们却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仿佛人命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费尔当然不会放弃，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渣在事发之后沆瀣一气，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这个安全总监的身上。

他成为这场矿难事件的替罪羊。

被革职处罚之后，水力粉碎技术被迫终止，而王都矿业厅督察官的职位，则被移交到了这些贪赃枉法的贵族手里。

也许是女神祝福，费尔没有被剥夺骑士身份，在离职后依旧能作为王都的骑士，为温斯托尔国王效力。

每年只要为国王效力80天，作为一名骑士好不清闲。

忘却过去，混吃等死，顺便娶个便宜老婆，这样的人生或许也不差。

该说是命运的不公，还是众神的戏弄？

罗塞大陆的这场长达七十个月的十字骑士西征，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教国与帝国暂时结盟，宣称要共同讨伐西境的恶魔，以维护罗塞大陆的和平。

在骑士的责任和义务的驱使下，他参与到了这场号称是“正义”和“神圣”的战争当中。

跟随着十字大军，向西跨过了索尔河，穿过了西蒙德沼林，抵达了琥珀山脉与琥珀森林，费尔终于看到了所谓的“恶魔”。

他们有的长着狼耳朵，有的长着牛角，有的身形和半身人一样低矮，有的像南布兰巨人一样高大。

这哪是恶魔？这分明就是人类！

讨伐人类的战争，哪是“正义”和“神圣”，分明就是“邪恶”和“亵渎”！

费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血腥的屠杀。

身着重装板甲的骑士横冲直撞，用制式长剑和长枪刺穿了异族人类的胸膛，用火焰烧毁了琥珀森林的树屋，用鲜血和疯狂让西境的沦为地狱。

为什么要杀他们？只因他们长着一对奇怪耳朵和一条尾巴？

别开玩笑了！

费尔永远，永远忘不了，那些异族人类在被利剑贯穿时，眼中的迷茫和无助。

面对重装骑士，天天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宰割。

于是，费尔逃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骑士们被教会和帝国所谓的“正义”和“神圣”之名彻底洗脑，做着残害他人事情却不自知，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从西境的战场一路向东，一路向北，穿过克林托格斯，顺着盐道一直逃到了偏远的弗里斯加德。

弗里斯加德是帝国北方的北雪堡垒，但总体的发展却极其落后。

不，应该说整个北方的发展都很落后。

费尔觉得，在这种落后的地方应该没人会认识他，那些种种不堪入目的过往就让它们永远消散吧。

只不过，他的心里却也最清楚，他这样的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当教会的巡查骑士粗暴地扯开了少女的衣帽，露出那对他再熟悉不过的狼耳朵时，他呆愣住了。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遇到西境的异族，为什么这些该死的教会巡逻骑士要这么做！

同样身为骑士的费尔，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这个懦弱、无能的骑士，什么都做不了。

少女被押送进监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该死，那么小的女孩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将她送进监狱？为什么要将她送上绞刑架？该被送进监狱，该上绞刑架的，明明最该是那些藐视人命的贵族，是那些残害异族的教会人员，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堕落骑士！”

费尔一拳砸向土砖墙壁，宣泄心中的愤怒。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费尔曾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过这个问题，但终究没能得到答案。

他现在在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为自己当时没有出手救那名少女感到后悔。

费尔浑浑噩噩地从床上起身，走出了几天没有整理的房间，走到了积雪村的街道当中。

作为积雪村的富户，同时也是知识分子，他经常帮助村民们解决一些日常的问题，在村民中的声望很高。

积雪村的街道之上，不时有路过的村民向费尔打招呼，并为费尔对他们的帮助表达感谢。

他现在无心回应这些寒暄。

“喂，老费尔，正好你来了，帮我们看看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费尔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看到集市中新立了一面巨大的松木告示板，村民们都围在这块告示板周围。

看到费尔来了，这些人都很默契地向他打招呼，并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新的告示板，立到南边偏远的积雪村。

难道是要对那名少女进行处刑？

费尔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安，然后快步跑到告示牌前。

还好，不是。

“费尔先生，这块告示上究竟写着什么？本来我们是想叫布里斯来的，但他昨天去了雪松堡。现在村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认字了。”

费尔点点头，仔细打量着告示。

“新任领主林恩·弗里斯大人正在招集矿工、石匠、搬运工、建筑工人，以及相关工作的顾问……

“普通矿工，招募300人，分三个班次，每天工作8小时，周薪7枚银狼。

“石匠、搬运工，招募30人，分两个班次，每天工作8小时，周薪6枚银狼。

“矿业顾问……”

念完后，费尔回想起来，弗里斯加德最近好像换了个新领主，就是这个林恩·弗里斯。

这几项招工，大概是为了秘银的采集而增加召集人手吧，寒潮对领地的影响太严重了，马上冬天也要到了，如果什么都不做肯定会引发一系列的灾难。

不过，这名领主还是太年轻了，那一点秘银的采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直接去雪松公爵领地购买粮食和木柴，这样做或许还能省下一些钱。

他干脆不去想这些事，毕竟这些都是弗里斯伯爵该头疼的事情。

说起来，针对那名少女的审判好像并没有进行下去，即便放出的消息说是在三天前的凌晨将她处决了。

费尔心里很清楚，根本不存在那场所谓的的审判，也就是说，那名少女目前还在弗里斯加德的监狱当中。

听说那位林恩大人从来不把教会和其他贵族放在眼里，在他的思想中没有所谓的异端和恶魔，没有将那名异族少女进行审判或许正是他的决定。

想到这里，费尔的心中有了决断。

他要去应聘领地矿业的顾问工作，并趁机和领主拉近关系，为他出谋划策，或许可以把狼耳朵少女救出来。

就算是为了弥补曾经的怯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