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年,云南腾冲,高黎贡山深处。
滇西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乌云便从山脊后涌出,像打翻了的墨砚在天际洇开。
一个身形修长少女正在林间疾走,乌黑的长发随意用红绳束在脑后,身背一把通体乌黑的大铁弓,弓身几乎与她等高。
“轰隆!”
炸雷凭空响起,少女猛地抬头,一道刺目的闪电直直地朝自己劈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少女只觉得浑身一麻,万千银针顺着脊柱窜入四肢百骸。
在意识消散前的须臾,无数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闪现: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
“演个汉奸就被雷劈了,那也该先劈王老师啊,他演的可是吴三桂!这贼老天不公平!”
顾言从昏迷中醒来,全身刺痛,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烤过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堂堂985毕业生,却因为当初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脑子进水填了历史系,临毕业也找不到工作。
只能靠老师介绍,到《大将军吴三桂》剧组做历史顾问,跟着剧组来云南拍戏,结果却在怒江边的拍摄现场被雷劈了。
“好重!”身上沉沉甸甸的压着一个重物,他伸手一推,却滑腻温软。
顾言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孔,女子紧闭着双眼压在他身上,头发一缕缕垂下。
这是哪里跑来的妹子?剧组何时有这么漂亮的演员了?
顾言迷迷糊糊地想着,用力想把妹子从身体上推开,却发现她身体意外的沉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女孩掀翻,放到身旁。
侧头一看,这个妹子身穿粗麻布衣,背上斜挎着一把黑黝黝的大铁弓。
怪不得这么重。
“姑娘?你没事吧?”顾言下意识伸手想去查看对方情况,却在半空中僵住了,这装束,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剧组!
女子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眼珠漆黑如墨,少女几乎是瞬间从卧姿坐起,腰肢如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小刀上。
“清狗!”女子厉喝一声,声音甜美却充满杀气。
顾言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背摔将他重重砸在地上。
靠,这个女孩力气真大!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
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喉咙。
“等等!我不是。。。”顾言惊恐地大叫,声音都变了调,“我不是清军!侠女饶命啊!”
女子冷笑一声,刀尖微微用力,顾言的咽喉已经能感到刀尖的轻微刺痛:“穿着清狗号衣,留着辫子,还敢狡辩?”
辫子?顾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剧组的假发辫,他强忍着颈部被刀尖抵住的刺痛,颤抖着抓住头上的辫子用力一扯。
假发应声而落,露出他光溜溜的脑袋。
“看!我是光头!这辫子是假的!”顾不上扯下辫子时胶水撕扯的刺痛,顾言喘着粗气解释,“衣服也是假的!我不是清军!”
现在顾言能看清她的全貌,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材修长矫健,肤色白皙,不似山里女孩,倒似那大家闺秀。
她眉头紧锁,狐疑地盯着顾言的光头看了半晌,刀尖稍稍移开了一些。
“那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下意识用纯正的官话喝问,随即愣住,自己明明是大理人,怎会说这般标准的京城官话?
“我叫顾言,是被雷劈了,醒来就出现在这里!”
顾言用流利的大理土话回答,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瞪大了眼睛。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你骗人!”段红璃眉头紧锁,狐疑地盯着顾言的光头看了半晌。“我看见你跟着吴三桂,在怒江边上誓师!不过为什么只有寥寥数十人?”
“那是演戏!就像你们唱戏一样,不是真的。”顾言拍了拍脑袋,“我只是在剧组打杂,历史顾问,还要兼职跑龙套!”
“什么是剧组?”红璃更加迷糊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脑海中竟有对面男子的许多记忆。
高耸入云的大楼,路上奔驰的铁马,穿越云层的大铁鸟,嗯,还有男子学习的记忆。
“咦,怎么还有这么荒淫的画面,”少女脑中闪过顾言盯着一个小铁盒目不转睛,里面女子身穿极为暴露的盔甲。
“呸!”她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暗暗啐了一口,将顾言归入了“淫贼“之列。
对面的顾言全然不知自己形象已经崩塌。
他正忙着消化脑中涌现的陌生记忆,清晨练枪的少女,林间射猎的身影,父亲墓前痛哭的孤女,还有那血淋淋的一幕,邻人欺上门来,少女怒而拔刀。
这个萌妹子竟然杀过人。
顾言不动声色的把身体慢慢往后挪了挪。
似乎两人一同被雷劈中,双方都有了对方的一些记忆?
他终于在少女记忆中找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靠,我真穿越了,还穿越到1661年这年!”顾言惨叫一声,抱头哀嚎,“我要回家!我不想待这鬼地方了。”
作为历史系学生,他太清楚这个年份意味着什么,这是最坏的年份。
永历十五年,就是公元1661年,这是离崇祯皇帝在煤山自杀已经有十多年,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明年永历帝就会被绞死在昆明逼死坡。
十年后,吴三桂又会在云南扯起反旗,三藩之乱,战火遍及整个南方。
无论早穿或者晚穿50年,天下都勉强太平,结果自己却一头穿到这个乱世来。
就算一些好战分子喜欢穿越到乱世建功立业。
但是那些网文穿越到明末的主角,不是崇祯朝就是天启朝,还有发育时间,可以逆推还不成气候的后金。
而这个1661年,可以算得上天崩开局,这时明朝已经算全身都被埋,就差最后盖一铲子土。
至于投靠清廷,举报吴三桂想造反?好像早了几年。
何况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自己万万不可能降清。
算了,先不考虑这些,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先应付好面前这个女子。
顾言脑中转的极快,很快就调整回来,他低声问道,“段女侠,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眼角余光观察着周边环境,自己躺在一个直径约两丈的焦黑大坑中,坑壁上的泥土呈现出放射状的裂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过。
周边的树木都是阔叶树,还有树藤缠绕,和穿越过来的滇西森林一模一样,自己应该还在滇西这带。
“这里是腾越府,高黎贡山中。”
看着顾言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没有其他小动作,女子也稍微放松了身体,手中短刃依然紧握,但已经不再抵着顾言的喉咙。
“你说你是穿越?那什么是穿越?”
顾言费尽口舌,才向红璃解释清楚自己是来自四百年后的人,被一个雷劈到了这里。
这还幸亏他们两人交互了部分记忆,段红璃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她收起短刀问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欲往何处?”
“我也不知道啊!”
顾言在心中哀嚎,他毫无准备就穿越到明末,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
这高黎贡山是原始森林,自己一个人,身上又没带什么吃食,如何走的出这山。
这个时候,只能指望眼前这个妹子。
顾言脑子一转,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既然到了这方世界,身无分文,又不识路,只能求女侠照应了。”
先把妹子忽悠住,带自己出山,到时候再慢慢计划如何行事。
“那行,”段红璃思索片刻,点点头:“我带你走出这山,等到有村寨再说。”
顾言长舒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
这才注意到段红璃的铁弓,通体乌黑,两端包着鎏金铜饰,弓弦粗如小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这绝不是道具,而是一把真正用来杀人的武器。
刚才的雷多半是这把弓引来的。。。
妹子你雷雨天在山中背一把铁弓,这妥妥的是作死之道啊,顾言在心里给少女安了个尊号——引雷少女段红璃。
顾言活动着身体,奇怪的是,尽管周边已经被劈的草木皆成了灰,他和段红璃却毫发未损。
他试探着问道:“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红璃皱着眉头,“我想去投军,却不知道晋王现在何处,只听说他在缅甸。”
“你为何要去投军?”顾言问道,这么漂亮的妹子,为什么想不开去找晋王,那边已经是穷途末路,现在去从军,那可是49年加入国民党的节奏!
“我父亲是晋王的部下,”红璃认真的解释,“新会一战,他断后身受重伤,只能回家养病,年前去世。”
“这一个月,我脑海中一直有声音让我去救永历帝。”她站起身,“我一人也无什么牵挂,便干脆学父亲年青时那样,去缅甸晋王那里投军.”
顾言哑然,这姑娘怕不是被执念逼疯了吧?就凭她一个人,怎么救得了永历帝?
顾言老老实实的爬出雷击坑,段红璃已经背起落在旁边的包裹,看了看笨手笨脚的顾言,捡起地上的短矛,“拿去做手杖。”
说完便背着大铁弓,大步向前走去。
大妹子,我想回家,不想去缅甸。
“磨蹭什么?”段红璃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回头瞪他。
“来了!”顾言应道,杵着短矛,深一脚短一脚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