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昏分界，鸡鸣。
青鸾睁开眼，慢慢将郎君放在她亵衣里的手挪开。
涂镐还在熟睡，婢子就得起来做朝食了。
昨夜已经炖好了汤，婢子挪开瓦罐，向小灶里加了几块儿柴火，随后吹了吹火星，又将瓦罐放上去继续熬煮。
紧接着，来到门口，拽下了门前悬挂着的最后一节木牍。
这是汉代的历谱简，也就是挂历，由多枚简牍编联而成，用来计算时间的。
青鸾手中的木牍清晰的写着中平五年，二月丁酉等字样。
二月已尽。
三月一，戊戌日。
她绑上新的木牍，合拢双手，站在门前恭敬的对着道神祈求郎君一路平安。
“求仙拜佛，不如自己做主。”
青鸾睁开了眼，涂镐已起身穿衣。
“婢子拜的是河西的玉女神，听说很通灵。”
“玉女神？没听过，我倒是听说道教中人崇拜玄女、素女这两位房中神，天天捣鼓些什么房中术之类的玩意儿，嗯，改天得去详细问问。”
涂镐开着玩笑时，青鸾已红着脸过来为郎君穿衣。
“论阴阳五行，天干之戊属阳之土，地支之戌也属阳之土，今日五行中正，比例和好，郎君此去必能扬名京师。”
“说得好，若这回我被一众群英压了风头，回来可要收拾你的。”
妖妖娆娆的小狐狸精闻言，低下螓首，眼神闪躲。
“反正郎君总会找各种借口欺负婢子的。”
“对咯。我这几日不在，青鸾一个人歇息可别怕黑，你从小就和我一起，不知离了我一个人住习不习惯呢。”
“习惯，习惯！郎君快用饭，再耽误就得迟到了。婢子等你，台阁里的尚书们可不等你。”
青鸾推搡着涂镐坐于榻上。
昨日青鸾买了条黄河大鲤鱼，炖了粥，香浓四溢。
涂镐三下五除吃得干干净净，转身便沿着古阳渠乘船来到南门。
雒阳的外城门为平成门，东汉雒阳城有南北二宫，两个宫殿规格大小行政作用其实一样，有时候皇帝住南宫，有时候住北宫。
汉灵帝就属于，早期执政时住在北宫，遇到黄巾之乱后受了刺激，就跑到南宫没事儿就跟自己亲妈待一起了。
在平成门外，今日风儿特别喧嚣，城门还没开。
来自各个郡国的人才，两百多号人都在这等候公车进入皇城考试。
举孝廉就算再阴暗、再污浊，那也是整个汉朝礼制最重要的一部分，天子、三公、尚书无不亲临。
整个雒阳的权贵都睁着眼在这盯着试经呢，临场作弊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除非真是名气大到了选部尚书、三公、尚书令都一路开绿灯。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汉中页时很多孝廉被尚书令发觉作弊就原路打了回去。
“怪哉，人呢。”
涂镐来此后，寻了半天，没看到钟繇、荀攸，甄俨也没看到。
其实是不认识长啥样……人实在太多了，车马也多。
孝廉们叽叽喳喳说个半天，什么话也听不清。
“肃静！”
一声呵斥之下，平成门的吊桥缓缓下沉，从门内小跑出来了百八十人全甲全套的城门护卫。
他们沿着洛河边缘驻守，在门前侍立。
威武的主事的门侯吼道：
“各地孝廉皆在平成亭等候！”
人群汇集的功夫，涂镐总算是在亭下找到了盛宪和臧洪。
平成亭边上就是波涛滚滚的洛河水。
涂镐喊了两声，他们才听到。
“子源，孝章。”
臧洪颔首道：“少游贤弟，快过来。”
涂镐往前小跑几步，插了个队，溜达到了臧洪后边。
“瞧见没，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便是平成门侯，雒阳外城一共十二道大门，十二个门侯，每个门都有亭，门侯手里约莫百十来人。”
雒阳就是不一样啊，看大门的小卒都威风凛凛，涂镐腹诽道：“靠这些人看着两百多个孝廉？”
“当然不是，负责外城治安的城门校尉，稍后会带着缇骑百二十人来巡查我们的名牒。”
盛宪说道：“听说雒阳当今的城门校尉乃是与我同郡的会稽朱公？”
臧洪颔首道：“正是朱公伟。”
“平定黄巾之乱后，天下人不是把朱公伟、卢子干、皇甫义真比作三杰嘛？”
“这三人啊，保全了大汉朝，皆有三公才，结果就因为不阿附宦官，如今混的是一个比一个差……”
“天子竟把他安排来看大门了。”
“再瞧瞧城里那些混账，一个比一个鬼精，嘴上都喊着打压宦官，背地里谁不互相勾结？喊得最大声的那些像袁曹之流，家中人与宦官眉来眼去，当得官儿反而最高。”
“真正在为大汉朝做实事儿的，反倒沉于下寮，好笑。”
涂镐闻言似有所思，不过没多细想。
眼下还得早些通过射策才是重点。
“门开了！”
嗡的一声，平城门彻底开启。
穿着绛甲的朱儁满面风霜，他骑着高大的缇骑，一路奔驰出城，其苍老的双眼好似鹰隼般盯着城外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好似要把一切奸邪都消灭在城外。
大汉朝还是有忠臣的啊，可惜上不去。
“天子面南而圣，如今至尊正幸南宫，尔等得在平成亭检阅名牒，再进入朱雀门旁边的朱雀亭复查，最后再去公车司马署参与试经。”
“现在开始计时，一炷香内都得查完。”
甲士们挨个上前搜身，平日里没这么严格。
但今天孝廉们要入宫，规制肯定不一样。
这些甲士毫不避讳，搜身时恨不得把孝廉们裤裆都掏干净。
“进去吧。”
涂镐与盛宪、臧洪等人陆续进入巍峨的平成门。
洛水就在城门外静静流淌。
走入这道外门，前方是一段不到一里长的御道，御道上铺满白玉石，玉石上轮痕印记斑驳可见。
走完御道，就能看到更加巍峨的朱雀门，这也就是南宫的南门。
南方对应朱雀位，五行属火，因此四面宫墙都涂满了火红色的朱漆。
远远望去，朱雀门的双阙好似两柄神剑刺破天际，观阙的顶部，‘漢’字大旗迎风飘舞。
忽有谒者启朱雀门，高呼：“各郡国孝廉，入公车司马署。”
九丈高的门枢缓缓转动，城门底下，身着玄甲的羽林卫士脸上映着初阳，剑戟锋刃上满是寒光。
朱雀门里边才是雒阳宫城，除了皇帝朝会的大殿以外，名义上里边不管是女人还是太监都是皇帝的人。
没有诏书的话，长着蛋-蛋的男人是不能进去的。
而在朱雀门之侧，还有一道公车门，门外，便是公车司马署。
什么叫公车呢，其实也就是常说的公车上书之地，汉代的信访机构便设在此，叫作公车署。
汉有定制，宫城四面设公车司马，典受四方章奏。
考察孝廉，就得在这公车司马署里写文试经呢。
“诸位孝廉，请吧。”声音尖细的小黄门谄媚的笑道。
“三公、太常、选部尚书、尚书郎，都在公车署等着诸位呢。”
“希望今岁，诸位孝子在射策时能多写出几道甲等策论，以娱上帝，若被选中，得以进入端门对策……”
“那荣华富贵，将数之不尽啊！”
……
注：至尊、上帝，汉代天子的别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