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京市，周晦明在众人探视的目光下被独自叫到了办公室。
“阿呆，最近部门效益不好要优化掉一半人。”
周晦明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没有说话，磨蹭着指尖处因常年敲键盘磨出茧子。
他在天京娱乐干了整整十二年零七个月，最近半年的绩效都稳定在B+，就算要裁员也该是那些刚入职的愣头青。
更何况这可是国内游戏行业的龙头老大，去年财报净利润还涨了三十八个百分点，每年光股权分红都能在老家付个首付，多养他一个拖家带口的老员工能费多少钱？
“名单里本来有你，但我跟领导求情说你是部门顶梁柱，项目离不开你。”
“讨论结果就是，你先转岗到客服部。虽然薪资降一点，但胜在清闲。你不是总说女儿要上小学了？正好有时间多陪陪孩子。”
周晦明看着对方嘴角僵硬的弧度，想必这鬼话他自己都不信。
这新上任的项目总监，三年前刚入职时连编程都不会，是他带着上手把手教着做项目。
现在人家戴着梵克雅宝石袖扣的胳膊肘支在红木桌上，倒真有几分领导派头。
“能再通融通融吗？”周晦明问。
“老周啊，咱们部门一百多号人占着全公司最多工位，产出却垫底。”
总监起身绕过办公桌，金丝眼镜泛着冷光：“新人要成长空间，公司要精简架构，你作为老前辈...是时候腾腾位子了，再说也不是让你走，只是换个位置给公司发光发热，正好项目组压力也大，出去放松放松心情。”
新人成长和老人吃饭根本没冲突，只是这群在高位吸公司血的家伙偏偏要两个弱者决一死活。
后面的话被中央空调的嗡鸣盖住了，他没认真听了，左右是想让他离开的时候把项目分红也一并吐出来。
分神时又看见了垃圾桶里的《加大投入延长游戏生命周期方案策》，花了三周通宵写出的方案估计总监看都没看一眼，抓紧时间享受带薪休假呢。
所谓师徒情分，在KPI面前薄得像打印纸，但是他对《天地逆旅》这个花费了十年心血的项目是真有感情。
转岗协议被总监打开摊在面前，薪资栏明晃晃写着5800，周晦明手上被塞了一支笔。
更讽刺的是附件里还夹着竞业协议，摆明了要断他后路。
从天京娱乐首席系统架构师到客服，这是在侮辱谁呢？
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
周晦明本想把静音键按到底，但瞥见消息栏跳出的名字时，指节突然失了力气。
【阿呆，离婚吧。】
发件人备注是“清清”沈清茹，他的发妻。
去年妻子搬回沈家时连牙刷都没带走，两人拉拉扯扯一直没有个结果，终于迎来了这份冰冷的简讯。
沈清茹放下了，他却狠不下心舍弃这段从校服步入婚姻的感情，但他工作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和年轻时一样弄所谓的浪漫了。
周晦明转身就想走，却还是先将自己那份待在垃圾桶的方案策投给了碎纸机，他的心血宁可毁了也不能丢在这里。
“家里有急事，转岗的事明天再说。”
总监却认为是他的缓兵之计，连忙呵斥：“你敢！拦住他！”
随着总监的话，门口几个实习生堵成人墙。
周晦明认得最左边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上个月还请教过他特效的落地优化方案。
“周哥，签个字的事别让大家为难。”总监把掉落的钢笔塞进他手里，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要走N+1补偿金今晚就能到账，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赤裸裸的威胁气息蔓延整个部门，工位间探出的脑袋纷纷缩了回去，没人敢出头说上一句。
倒是有个刚来的女实习生想要帮周晦明说两句话，但是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导师给扯走了，别染一身腥。
“放手。”
周晦明声音不大却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冷峻。
总监嗤笑着来到周晦明的工位，一甩手哗啦倒下一堆奖杯——“年度最佳技术奖”“连续十年全勤标兵”“突出贡献员工”，金属包边在灯下泛着廉价的金光。
“阿呆、周哥，”总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一言堂，回头看向周晦明，用皮鞋尖拨弄着散落的奖杯，“现在项目稳定了，真用不上您这种'大神'了，你一个人吃饭，就有五六个年轻人吃不上饭，公司愿意给你留一个退路，别不知好歹。”
“大家看看，这就是你们平时说老好人的周哥，就这么说吧，他在部门你们就别想升职加薪，仗着自己是部门的元老，什么荣誉、表彰机会都不漏给你们。”
周晦明脖颈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发酸，昨晚他刚帮这孙子改完述职报告，坐稳了屁股下的位置。
只是……
女儿视频时问“爸爸这周能回家吗？我和妈妈想你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回响，混着妻子离开时行李箱滚轮的咔哒声。
周晦明脑子嗡嗡的。
被这么一闹，他以后在部门里也抬不起头了。
“我签，离职！”
做人争一口气，犯不着在这受这种侮辱，周晦明自认以他的技术降薪一些不至于没人要，何必在这里忍气吞声，正好回家陪陪孩子，挽回妻子。
钢笔尖停顿在纸面，周晦明三个字载着轻飘飘的十年，他沉默地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舒气声。
工作十来年，除了一纸协议居然没有任何东西愿意带走。
他将离职纸箱丢在垃圾桶旁，坐在接待沙发上吸着烟，保洁阿姨将这些破烂带走后，擦洗着21层的荣誉墙。他去年得的“优秀团队——天地逆旅”奖状刚被撤下，空留一道浅色方印，又连印子也被抹布抹去。
想想这么多年来在公司做牛做马起早贪黑的日子，真像个笑话。
闹的妻子守活寡要离婚。
闹得女儿在老家寄人篱下。
离职离婚离乡……彻底让这个老实人不知所措了，眼眶有些发酸。
下班时间，周晦明被保安赶走行尸走肉般来到公司附近的长椅上缩着。
无处可去，嘲弄的视线也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