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笼中鸟的贪欲

宴会厅穹顶悬浮的永续光球将柔和暖光泼洒而下,空气里浮动着食物炙烤后撩人的焦香。长桌上铺着墨绿天鹅绒,其上银盘与水晶盏阵列森严,反射着令人眩目的光。

尼福尔海姆龙兽巨大的肋排占据了主位,覆盖其上的薄霜在暖光下闪烁着细碎的蓝芒,如同将极地的风雪封印在油脂之下。

旁边是堆叠如小山的火蜥肉块,边缘被烤得焦脆,裂开处露出内里粉红诱人的纹理,熔岩般的热气正丝丝缕缕地蒸腾,混合着格伦德尔身上未散的硫磺味,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林夏的灵魂在卡莱斯的躯壳里无声地惊叹着。她贪婪地“呼吸”着这从未想象过的香气交响曲——霜雪的凛冽、油脂的丰腴、某种奇异香料的辛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亚尔夫海姆霜草特有的、如同初雪融化于松针的清冽。

这具强大的非人身躯,此刻成了她窥探异界珍馐的唯一窗口,每一缕钻入鼻腔的气息都让她灵魂深处的馋虫疯狂蠕动。

卡莱斯在主位落座,姿态无可挑剔。银叉在他修长、覆盖着细微银鳞的手指间轻若无物。他切割着面前那片覆盖着梦幻蓝霜的尼福尔海姆龙兽肋排,动作精准得像在解剖。

霜晶在银质餐刀下簌簌碎裂,露出下方粉白细腻、纹理如冰雪凝结的肉。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瞬间,外层那薄脆的霜晶在舌尖崩裂,释放出极地深处最纯粹的寒冽,仿佛一口吞下了凝固的月光。这极寒尚未退去,肉质的核心却轰然爆发出熔岩般的热流与难以言喻的鲜甜!

冰与火在口腔中激烈碰撞、交融,每一次咀嚼都如同在聆听一场宏大的元素交响乐。

林夏的灵魂在这感官的洪流中震颤、沉溺。卡莱斯却只是喉结微动,优雅地放下银叉,拿起水晶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仿佛刚才咽下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面包。

“唔!这才叫肉!”格伦德尔的大嗓门如同战锤砸在餐桌上。他面前的盘子早已空空如也,巨大的龙兽肋排被他徒手撕扯、啃噬,淋漓的肉汁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落,在昂贵的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根本不屑于使用刀叉,油腻的大手直接抓起旁边侍从刚为他斟满的、几乎有半人高的橡木酒杯。杯壁凝结着冰珠,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荡漾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蜂蜜、烤麦芽和某种深沉木质的混合香气。他仰起脖子,喉结如活塞般剧烈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豪饮声,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与他胡须上的油光混在一起。

他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重重地将空杯砸在桌上,震得银盘叮当作响:“痛快!卡莱斯,你这酒窖比矮人王的宝库还够劲!再来!”

他粗壮的手臂挥舞着,差点扫到旁边悬浮着准备为他添酒的细颈银壶,壶身惊惶地晃了一下,躲开了。

林夏的注意力早已被另一道奇景吸引。侍者将一盘仿佛凝结了亚尔夫海姆整个凛冬的沙拉放在“他们”面前。细长、半透明的霜草叶蜷曲着,如同最上等的冰晶雕琢而成,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糖霜。

点缀其间的浆果,像凝固的紫水晶和蓝宝石。一股清冽到极致的、混合着松林晨露与初雪气息的味道直冲鼻腔。林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因为这纯粹的寒意而打了个哆嗦。

卡莱斯慢条斯理地叉起几根霜草。它们入口即化,没有一丝纤维的阻碍,瞬间化作一股清冽甘甜的寒流,冲刷过味蕾,直抵灵魂深处。那感觉奇妙极了,仿佛整个口腔被最纯净的冬雪温柔包裹、洗涤。

林夏贪婪地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冰凉触感和那若有若无、却无比真实的甘甜回韵,这是属于精灵国度的纯净与悠远。她甚至能“尝”到霜草在生长时吸收的月光精华——一种冰凉而宁静的慰藉。

当卡莱斯放下叉子时,林夏在意识海里叫了起来:“别停!再吃一口!就一口!”。

卡莱斯微微皱眉,但还是示意侍者将沙拉盛入盘中。霜草再次入口时,他“听”到了满足的呜呣声。

银盖被揭开,浓郁的、带着大地深处神秘气息的香味弥漫开来。暗精灵蘑菇汤盛在墨黑石碗中,汤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星空的紫褐色,表面漂浮着几片薄如蝉翼、散发着微光的菌菇和几缕翠绿的香草。汤汁浓稠,能清晰地看到其中悬浮的细小、饱满的菌粒。

这一次,卡莱斯多了一点“耐心”。他舀起一勺浓汤。汤汁滑入唇舌的瞬间,林夏仿佛被拽入了亚尔夫海姆幽暗潮湿的地下深处。

一股浓郁、醇厚、带着泥土芬芳和木质烟熏感的鲜味炸弹在口腔中轰然引爆!那些微小的菌粒在齿间爆开,释放出更加浓缩的汁液,鲜得令人头皮发麻。

暗精灵特有的、能抚慰灵魂的香料气息紧随其后,如同温暖的绒毯裹挟着味蕾。林夏沉醉了,这汤的层次感与冲击力远超她的想象,每一口都是对味觉边疆的探索。

林夏的灵魂在这温暖厚重的滋味里舒服地喟叹,像蜷缩在壁炉前的猫。卡莱斯则敏锐地捕捉到汤中几缕极其细微、能轻微麻痹神经、带来愉悦松弛感的孢子,对暗精灵萃取自然精粹的技艺暗暗赞许。

接下来上的是的炭烧金伦加乌贼触须。一段足有小臂粗细的、烤得焦黑油亮的巨大触须段被摆放在灼热的火山岩板上,滋滋作响。触须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深褐色的酱料。

当侍者用特制的分餐刀切开那焦脆的外壳时,内里露出了令人惊叹的、如同上好珍珠般的嫩白色肉质,纹理清晰,热气蒸腾。

卡莱斯切下厚厚一块。外层是极致的酥脆焦香,带着炭火的烙印和酱料的浓烈咸鲜,内里的肉质却异常柔韧弹牙,鲜甜无比,带着深海特有的澎湃活力。

而加姆那边,早已用巨大的爪子扒拉过一整根粗壮的触须中段,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坚硬的炭化外壳在它恐怖的咬合力下如同薄脆饼干般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黏糯肥厚的凝胶肉质被它锋利的獠牙轻易撕扯开,伴随着响亮而黏腻的“吧唧、吧唧”咀嚼音和满足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低沉呼噜声。

黏稠的、带着暗沉光泽的汁液顺着它的嘴角滴落,在昂贵的墨绿天鹅绒桌布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轻烟的小洞,散发出更浓烈的腥气。它吃得全神贯注,四只眼睛都惬意地眯起,巨大的尾巴在身后小幅度地、愉悦地甩动,拍打着地面发出“噗噗”的闷响。每一次撕扯吞咽,都伴随着喉管处明显的滚动和满足的叹息。

最后的菜肴登场——格伦德尔带来的烤火蜥。巨大的、近乎完整的火蜥后腿被置于一个特制的、带有降温符文的黑铁巨盘上端上。腿肉呈现出一种被极致高温瞬间锁住汁液的、富有生命力的暗红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如同融化的红宝石般的厚重油脂。油脂层上,布满了被烤得焦酥起泡的、深褐色的鳞甲脆片,边缘卷曲,闪烁着油亮的光泽。

一股极其狂野、极具侵略性的热浪混合着熔岩、狂暴血肉以及某种奇异香料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之前所有菜肴的香气,充满了蛮荒之地的原始力量感。

“哈哈哈!来了!”格伦德尔兴奋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乱响。他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依旧没用刀叉,抓住蜥腿上一大块烤得焦脆油亮的肉,狠狠一撕!

嗤啦——!”

伴随着令人愉悦的撕裂声,一大块比成年矮人小臂还粗壮的暗红色腿肉被扯了下来,肉质纤维根根分明,断裂处立刻涌出滚烫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浓稠肉汁,滴落在铁盘上发出“滋滋”的欢快声响。

浓郁的肉香如同火山喷发般炸开。矮人亲王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嘴,狠狠咬了下去!

牙齿陷入那无比厚实、充满嚼劲的暗红色腿肉中。那肉质极其紧实、粗犷,带着难以驯服的野性韧性,需要真正的力量去咀嚼撕扯。

滚烫的、富含油脂的肉汁在齿颊间迸射四溅,浓郁到极致的肉味瞬间填满整个口腔,熔岩的气息被高温烘烤后转化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矿物感的鲜香,混合着狂野的肉香,形成一种纯粹的力量与满足的风暴。

格伦德尔满足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浓密的胡须上瞬间沾满了亮晶晶的油光。他另一只手早已抓过旁边的蜜酒桶,金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与油光混合,更显豪迈。

他吃得摇头晃脑,红宝石义眼兴奋地转动,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响亮的喉音,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

卡莱斯看着眼前的一切:格伦德尔油光满面地撕咬着烤火蜥,豪饮蜜酒如饮泉水;加姆专注地对付着粗大的炭烧触须,黏腻的咀嚼声、吧唧声、吞咽的呼噜声不绝于耳,;林夏的灵魂则在他意识深处持续不断地发送着对每一种珍馐的渴望信号。

他端起酒杯,浅金色的蜜酒在杯壁晃动。透过摇曳的酒液,他看到格伦德尔正举起巨大的蜜酒桶向加姆示意,矮人亲王洪亮的笑声和冥犬低沉的呼噜交织在一起。

而在他自己的意识深处,林夏正对着侍者刚端上来的、缀满霜糖星屑的精灵甜点发出无声的赞叹。那声音如此清晰,几乎要冲破灵魂的壁垒,化作他喉间真实的震动。

卡莱斯微微仰头,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蜜酒的甘甜滑入食道,却未能在他心底留下丝毫痕迹。只有灵魂深处那永不满足的、属于林夏的渴望回声,如同魔界永不停歇的腥风,固执地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