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子青依旧是九点上班，可这次进门，她却不是早来的那一批了。
办公区里的工位已经满了七七八八，连一贯踩点的刘大伟都早早坐定，正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电脑，一看就是熬了半宿的夜。周晓勤也是哈欠连天，杯子里的花茶都换成了冰美式。
比起他们，叶子青倒显得精神得很，这当然是得益于她比别人多出的那一大段时间。
见叶子青来了，周晓勤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叶子，心态挺好啊，走得早来得晚。你是打算躺平了吗？”
叶子青不想一大清早就跟她唇枪舌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周晓勤不依不饶：“你躺不躺平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但你可别连累了我们组。你那段剧情要是交不上，我跟组长还得再加班。”
她话刚说完，刘大伟已经抱着电脑走了过来，招呼两人去会议室开早会。叶子青权当没听见周晓勤刚才说了什么，抱起电脑跟上。周晓勤兀自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硬挤到她前面走。
会议室里，刘大伟把策划案投屏。三人负责的是主线剧情大纲的不同段落，依序汇报各自工作成果。刘大伟讲完，便是周晓勤负责的中段。但她在对主线大纲的剧情进行细化后，添加了很多条之前未经探讨的支线结构。这就意味着在她这里埋下的伏笔，到叶子青那里必须收尾。
按照她的设置，叶子青的工作量会非常大，原本写好的三种结局也就不够用了。
为了增加游戏的可玩性，一个游戏的剧情通常会引向多个不同的结局，但结局势必要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如果多重结局间区分度不足，那费劲巴拉地写那么多段剧情就只会是事倍功半。叶子青耐着性子等周晓勤讲完，才心平气和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她指着周晓勤表格的前三格，那三个结局，一是女主在迷雾中被袭击而死，二是女主失去记忆，被同化成行尸走肉，三是女主被男主囚禁在高塔，终生不能离开。这三个结局本质上都属于坏结局，把它们区分开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不料周晓勤嗤笑一声，头头是道地挨个反驳回去。照她说，这三种结局对应的言情主题大相径庭。女主被袭击，不治身亡，对应男主殉情，是纯爱结局。女主变成行尸走肉，男主和她在相反阵营，不得不兵刃相见，这是爱而不得结局。女主被男主囚禁在高塔，男主白切黑，这是相爱相杀结局。三种类型吸引的玩家不一样，自然有分开的必要。
叶子青皱起眉头。他们的游戏本来就不是以言情为卖点，男主角在里面只是一个戏份稍多的工具人。照周晓勤的意思，纯粹是喧宾夺主了。
可她刚说了半句话，周晓勤脸上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叶子，你是对市场了解不够吧？女本位的游戏，言情是不能忽视的卖点，比解谜悬疑什么的更能吸引玩家。现在CP文化那么火热，不营销CP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咱们既然设定了男主，当然要好好利用了。你把言情部分给边缘化，这不是摆明了劝退玩家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刘大伟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严重缺觉，头昏脑涨，听得脑子嗡嗡的，示意叶子青先把自己的部分汇报完，有问题稍后集中讨论。叶子青只好住了口，拿起翻页笔，讲自己的部分。
前面都还没什么问题，讲到女主角面前出现逃出迷雾的机会时，产生了一个剧情分支。周晓勤忽然打断叶子青。
她拿激光笔绕着一句人物对白打圈，皱着描画得细长的眉毛，嫌弃那句台词代入感不够。刘大伟不明所以，盯住细看，那是一句女主的台词：这里是我的家，为了它，我会留下来。
“现在是和平年代，玩家很难对女主这种为了家不要命的行为动机感同身受。要想拉动玩家情绪，还得从一个小的切入点入手。所以这里应该改成，‘这里有我的爱人，为了他，我会留下来。’把女主的行为动机落到爱情上，这样就好理解了啊。对吧组长？”见刘大伟茫然，周晓勤抱起胳膊，张嘴就来。
刘大伟没立刻表态，撑着脑袋思考。叶子青不乐意了。要是改成为了男主留下来，女主的人设多少会和预期不符。
周晓勤用激光笔头敲敲桌面，嘲讽道：“叶子，你没谈过恋爱吧，你根本就不懂恋爱中的男女的感情浓度。而且你看，为了爱人奋不顾身，放弃生存的可能，这句多经典多感人啊！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就是因为它的受众面广啊。到时候推广游戏就用这一句做文案，保准吸睛。诶，叶子，吸睛你懂不懂？你不懂，组长你总该懂吧？”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刘大伟的脸上。刘大伟开始撸自己的脑袋。他一边撸，一边看向笔记本屏幕，顿了顿，说道：“晓勤说得有道理。”
叶子青不说话了。她抿了抿嘴，看向另一边。周晓勤扬起下巴瞥了叶子青一眼，耀武扬威地笑了一声。
会议的后半部分，便是接下来任务分工的安排。叶子青负责继续收拾周晓勤留下来的支线，各类结局串联出来，竟有将近四十个分支。
刘大伟也觉得这工作超出预期，试探般提议叶子青不再参与后续关卡和数值的策划，由他和周晓勤分担。这一提议很快收获周晓勤的白眼和冷笑，不过她也提不出什么异议，只能怪腔怪调地暗讽叶子青拖后腿。
刘大伟是个挺没脾气的人，做惯了老好人，谁也不想得罪。在周晓勤那气势面前，更是一点组长的样子都没有。他送佛一样好声好气地把她送出会议室，这才压低声音，对叶子青说起自己的苦衷。
果然不出所料，李三明昨晚找他谈话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这个游戏卖得不好，研发部很可能会被砍掉，到时候他们面临的就是整组裁员的结果。
他自然明白叶子青在想什么。立不住的人物内核势必导致游戏走不出多远。可作为公司的实验性项目，迷雾笔记势必不会被大成本营销，想做出成果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多蹭蹭热点元素。周晓勤此前专在综合岗做市场营销，什么东西卖得最好她是门儿清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她的意见不能不考虑。
至于游戏长远不长远的，先保住自己的饭碗，别的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