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

最是四月杨柳天

沈晚宁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季节,躺在贵妃椅上,吃着早上新鲜的时令,再听着戏子依依侬侬的小调,好不惬意。

阳光穿过树荫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身边的侍女拿着扇蒲将院子里刚燃起来的香吹得更远些,她眯着眼睛侧支着身子。

听百花楼里的妈妈说这个小生是从江南刚刚入京的,原也是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是有些份量的,偏偏出了事沦落到如今田地,听起来真真叫人惋惜。

偏还生了一张粉面,软言小调搭配上我见犹怜的表情,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酥麻麻的。

前世自己过的到底是什么鬼样子,怎么放着这么好的小生不要,想起这些她就心里直犯嘀咕。

她从小便被祖母教导着学习贞洁孝道,《女诫》《内训》之类更是滚瓜烂熟,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浓厚礼仪的浸润之下竟养出了胆小怕事的性格。

嫁入王府之后更是被夫君教着要遵规守矩,再加上婆母不喜,她行事愈发小心谨慎。

她记得刚嫁来谢家的时候谢老夫人对她也是极好的,谢瑜虽然不喜欢她,但表面功夫做的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但那次庆功宴之后便全然换了样。

她自小便没有父母在身边,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性格极度内向,还患有轻微的自闭,就是在那场宴会上闹了大笑话,自那之后她便成了整个盛京的笑柄,连带着谢家也被嘲笑了很久,谢家是极为重视脸面的,经次一遭更是不喜她了。

后面几年她的病情愈发严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每日缠绵病榻,郁郁寡欢。

回想自己这一生,真是可笑。

沈晚宁望着依侬的小生,暗自出神。

她在法渡寺喝了几副汤药又休养了一阵子身子已经大好,但也不急着回来,反而悠闲地跟每日去上香的贵女以及妇人们闲聊,现在整个盛京的深宅大院估摸都知道了平阳王府将患疾的儿媳扔往山里的事。

吴氏知道后生了好大一场气,迫于流言蜚语无奈将人接了回去。

沈晚宁也不着急,安静的梳理了自己前世的人生轨迹标出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竟然玩乐起来。

不仅反常的出入起了贵女们的宴会,还日日往百花楼跑,活脱一副痴儿摸样。

她极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大家还以为她原本就是安静娴雅的性格,没想到竟然是个跳脱的,不由得猜想可能是被婆母压榨惯了,对平阳王妃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不过也只是在私下说说,毕竟是皇亲国戚,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

沈晚宁出神的功夫,台上的小生已经唱到最后一段了,眼泪顺着双颊落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双眼通红欲言又止,仿佛她才是那负心汉一般。

沈晚宁心里痒痒的,不受控制的就抬手替他擦掉了即将要滚落的珍珠。

指尖沾染了小生眼角的脂粉,滑腻腻的。

小生还想要说些什么,玉兰已经小跑着进了院子。

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立马急了,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整个人慌慌张张的:

“夫人!夫人!”

只在门口小跑了几步,待看见院子里的下人后脚步慢了下来改成了快步走,其他人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玉莹最先回过神来看她。

玉兰和玉莹是沈晚宁出嫁带着的丫头,打小生活在一起更是情同姐妹,上一世都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沈晚宁平日里对她们也是万般纵容,自重生之后更有加重之意,也没管是否失礼,轻声问: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夫人!世子!世子回来了!”

沈晚宁闻言微微一愣,但转念一想,冲她这几日在盛京干的事,倒是不难预料。

自她醒了之后便发誓要将以前没干过的事都干一遍,先是接了将军府的帖子,和李二姑娘骑射的时候惊到了她的马,搞了个人仰马翻,后有和工部侍郎家林五姑娘游船时不小心把她推了下去,害得人两天没下来床,再有去百花楼看新来的花魁,碰巧撞上了一桩案子,被大理寺卿压着回了衙门……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够他谢瑜处理一阵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谢瑜会回来的这么快,以他的性格国事当先,就算后院起火也不会赶回来的,今儿回来肯定不是专门为她。

毕竟那些,对平阳王府来说都不值一提,谢瑜是世子,未来的平阳王,还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前途不可限量,大家多少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谢瑜刚走到竹水苑还没进去就听到晚香阁传来咿咿呀呀的小调,眉头微皱便掉了个方向。

两间院子离得近,平日里沈晚宁虽住在晚香阁但总是静悄悄的,今日是怎么了。

他只觉奇怪,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经过一条不长的廊道,转过两间院子中间的圆形拱门就见院内这一番惬意的场景。

只见沈晚宁一只手还在那伶人的脸上,两人亲亲我我的倒是没看见他。

直到身边的砚来咳了两声一群人这才回过神来。

沈晚宁没想到他就这么来了,原以为他会直接去书房处理事情或者祖母院里报平安,怎么直接来她这儿了。

不经意间对上他清冽的眼睛,恍然间仿佛看见了前世最后的景象,他站在城墙上,隔着厚厚的城墙,隔着两军,与她遥遥相望。

抬手,拉弓,一气呵成。

冷漠、决绝,是她残存的唯一印象。

指尖深深的嵌入肉里,肉体的疼痛让她稍微回神,不至于过于失态。

沈晚宁轻吐了一口气,低眉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不慌不忙的整理衣服,这才屈膝行礼。

谢瑜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以前沈晚宁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慌慌张张的,不仅话说不齐整,连衣服都是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

谢瑜低头就能看见她胸前的凌乱,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就连胸前的束缚也是松的,仿佛一低眼就能瞧见似的。

谢瑜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沈晚宁此时也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