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暂居

此刻,昭平侯盯着楚明钰的眼神早已变了样。

先前听她侃侃而谈时眼里的赞赏与激动,此刻全化作了猜忌的寒光。

这女子行事诡谲,来历成谜,当真是他十六年前丢失的亲生骨肉?

那些惊世骇俗的谋划,真能让侯府重现辉煌?

京兆府衙门前人来人往,昭平侯强压下喉间质问,铁青着脸甩袖便走。

侯夫人苏氏提着裙摆踉跄追去,家丁们垂头丧气跟在后面。

楚明钰面上镇定自若,唯有攥紧的拳头里渗出冷汗,泄露了心底波澜。

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她堂堂真千金竟被假货逼至绝境?更可恨那浏阳郡主凌昭阳,三番五次护着楚明姝,莫非二人早有勾结?

万千思绪堵在胸口,楚明钰咬紧后槽牙——任谁都不能坏了她的棋局!楚明姝,必须留在侯府!

一念及此,她急忙就要追上去。

“站住!”苏氏死死拽住她的衣袖,“你爹都讨不到便宜,你去顶什么用?”

“撒手!”楚明钰猛地挣开桎梏,将苏氏推得一个趔趄,提着裙角就往外冲。

府衙外,楚明姝跟着凌昭阳刚跨出门槛,便见樱草缩在石狮子旁张望。

“往后你不再是奴籍。”她掏出契纸塞进丫鬟手心,“回家侍奉老母吧。”

樱草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哟,好端端的怎么打发人了?”凌昭阳挑眉打量。

楚明姝绞着帕子轻声道:“她娘病得厉害,日日盼着闺女。我……”声音忽地哽咽,“我如今寻不着亲娘,总不忍旁人也骨肉分离。”

樱草抹着泪钻进人群后,凌昭阳忽然逼近半步:“你与亲生父母素未谋面,谈何骨肉情深?”

少女身子一颤,泪珠扑簌簌滚落:“这些年我为侯府当牛做马,侯爷拿我挣的银子逛青楼收古玩,侯夫人既要钱又防着我掌权,弟弟......不对,该称呼楚世子了。”她捂住心口剧烈喘息,“那孩子书没读几页,倒学得吃喝嫖赌,对我亦是拳脚相向!”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凌昭阳递过丝帕的手顿了顿。

“若真是血脉至亲,怎会这般糟践人?”楚明姝仰起泪痕交错的小脸,“郡主,您能明白这种剜心之痛吗?”

凌昭阳沉默片刻,忽然解下斗篷罩在她单薄肩头:“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往后谁敢欺你,本郡主替你撑腰。”

“谢郡主垂怜!”楚明姝刚要下拜,却被凌昭阳托住胳膊。

周遭百姓唏嘘声四起,指指点点间俱是唾骂侯府之声。

楚明钰追出来时,正撞见这“姐妹情深”的场面。

她盯着楚明姝披着的织金斗篷,眼底几乎喷出火来——那分明是宫里赏赐的贡品!这贱人倒是会攀高枝!

“姐姐好手段。”她阴恻恻开口,“哄得郡主为你撑腰,连侯府的脸面都踩在脚下。”

楚明姝怯生生往凌昭阳身后缩:“妹妹说什么呢,我不过是……”

“不过是个冒牌货!”楚明钰突然厉喝,“偷了我十六年人生,如今还要毁我侯府清誉!”

凌昭阳冷笑挡在中间:“楚姑娘的身份,本郡主自会查清,倒是你——”她故意拖长语调,“你腰间挂的可是西域进贡的犀角佩?听闻上月兵部失窃,丢了块一模一样的犀角佩!”

楚明钰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玉佩。

凌昭阳扯了扯缰绳正要策马离开,转头吩咐侍卫给楚明姝也牵来匹枣红马。

马蹄在青石板上焦躁地踏出脆响,她握着马鞭的指尖点了点楚明姝:“会骑么?”

楚明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老实点头。

方才被侯府众人围堵时弄乱的鬓发还垂在耳边,此刻被风吹得贴在颈间。

凌昭阳见她应声,单手按住马鞍利落地翻身上马,镶银马镫在日头下晃出碎光。

“扶稳了。”楚明姝低声嘱咐身后的半夏,顺势将人拽上马背。小姑娘死死攥住她腰侧衣裳,布料在掌心揉出褶皱。

“站住!”楚明钰突然冲上去,横臂拦在凌昭阳马前,绛紫裙裾被马蹄带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楚明姝生是昭平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死鬼——”

“哟,楚姑娘居然还会武功?”凌昭阳勒住躁动的马儿,细眉高高挑起。

她忽然俯身贴近楚明钰,腰间垂下的赤金禁步叮咚作响:“也是,能夜闯侯府掳走廖嬷嬷的,果然有两下子。”

楚明姝攥着缰绳的手沁出汗来,只见凌昭阳指尖已缠上乌金蟒纹鞭。

那鞭尾缀着的玄铁坠子在她腕间转了个圈,破空声骤然炸响。

“啪!”

鞭影擦着楚明钰绣鞋上滚的珍珠掠过,在地面抽出一道白痕。

碎石飞溅中传来苏氏惊慌的喊叫,昭平侯府的侍卫们正从长街尽头涌来。

“郡主三思!”楚明姝急得声音发颤,马蹄不安地原地踏动:“当街动武恐遭御史弹劾,让侍卫们阻拦便是了。”

“聒噪!”凌昭阳反手又是一鞭横扫,鞭风掀翻路边摊贩支着的油纸伞。

楚明钰闪避时踩到伞骨踉跄半步,就这须臾空隙,赤色斗篷已如流火般卷过长街。

“驾!”楚明姝赶紧猛夹马腹,半夏的惊叫噎在喉间,二人一马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楚明钰的呛咳声,马蹄扬起的黄尘模糊了侯府众人的视线。

穿过三道挂着“肃静”牌坊的街市,广陵王府的飞檐终于刺破暮色。

石狮口中含着的玉珠被夕阳镀成赤金,府门前十六级台阶泛着冷硬的青灰色。

凌昭阳早卸了斗篷倚在门廊,马鞭随意点向候着的灰衣人:“这是程管家。”

楚明姝望着那张布满刀疤的脸怔住。

前世这位老将之子本该战死沙场,如今却好端端站在这里,连左颊那道被箭簇所伤的旧疤都与记忆重合。

“西厢的阆华苑可还空着?腾出来让楚姑娘住下。”凌昭阳交代完,已转身往内院去。

程管家躬身引路,穿过三重月洞门时,楚明姝数着廊下新糊的茜纱窗。

半夏偷偷扯她衣袖,小丫鬟盯着假山旁持戟的俊俏侍卫直咽口水。

“委屈姑娘暂居此处。”程管家推开菱花门,三间正房带着耳室,阶前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小时小了些,但不失安静典雅。

他见楚明姝盯着东墙斑驳处,忙补充道:“东边长庆苑倒是宽敞,只是离王爷书房近些,恐生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