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影的根源

从“星语者”意识深处强行脱离的瞬间，凌宇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了一块。尽管艾兰导师及时切断了连接，并且“星语者”自身也传递来一股微弱的保护性暖流，但那股来自“阴影区”的、充满了恶意与混乱的意识冲击，依然在他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回到自己的生态巢穴后，凌宇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那些扭曲的金属残骸、能量爆炸的刺眼光芒、以及无数绝望的尖啸与低语，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的梦境中反复上演。他时而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冰冷黑暗的金属迷宫中，时而又感觉自己正坠向一个无底的、充满了哀嚎的深渊。每一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小溪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测着凌宇的生理与心理指标。它调暗了房间内的光线，播放着有助于神经舒缓的“森林微语”背景音，并在凌宇的“餐食培育台”上准备了富含神经修复因子的“安神花蜜”。

“凌宇，您的REM睡眠周期出现显著异常，梦境内容分析显示高强度负面情绪残留。神经递质水平也出现紊乱。我已经将您的状况匿名上报至穹顶健康中心的‘精神创伤紧急干预’通道，并为您申请了三天的休养期。艾兰导师也已批准。”小溪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共生纪元，AI对人类伙伴的情感关怀，已经进化到了一种高度拟人化的程度。

“谢谢你，小溪……”凌宇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勉强从床上坐起身，接过一杯温热的花蜜，小口啜饮着。那股清甜而带着草木芬芳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带走了一些他内心的燥郁与寒意。

“那次‘深潜’……感觉就像是把自己的灵魂暴露在了最原始的混沌面前。”凌宇低声自语，眼神中依旧残留着一丝惊惧。

“根据记录，您在与‘星语者’意识连接的最后3.7秒内，大脑边缘系统承受了相当于常规情感体验峰值17.3倍的负荷。这种强度的精神冲击，在穹顶历史上极为罕见。”小溪客观地陈述着数据，但它的语气却让凌宇感觉到，它似乎在努力理解他所经历的那种无法量化的恐怖。

休养期间，凌宇尽量避免回忆那段可怕的经历。他把自己沉浸在穹顶图书馆的古籍中，阅读那些关于“大失衡时代”的、经过严格审查和筛选的历史片段，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能与自己“深潜”所见所闻相印证的线索。他也花了很多时间在住所的微型生态花园里，照料那些花草，感受着它们单纯而蓬勃的生命力，这让他混乱的心绪得到了一些慰藉。

三天后，当凌宇再次站在艾兰导师的工作室门口时，他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坚韧。那场噩梦般的经历，像一场高烧，焚尽了他内心的一些不成熟，也锤炼出了更强的意志。

艾兰导师仔细地端详了他片刻，微微颔首：“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那样的精神冲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让导师担心了。”凌宇说道，“我已经准备好，和您一起分析那次‘深潜’的发现。”

工作室的全息投影设备上，已经调出了那次“深潜”的所有记录数据。一部分是小溪根据凌宇生理指标和口述（在半清醒状态下）还原出的主观感知片段，另一部分则是艾兰导师的设备从外部捕捉到的“星语者”生命场的客观能量波动图谱。

两相对照，触目惊心。

在凌宇描述的“阴影区”出现，并感受到恶意攻击的同步时间点上，客观数据显示，“星语者”的生命场能量出现了剧烈的、如同风暴眼般的漩涡状扰动，多种负面信息素浓度瞬间飙升，甚至其主根系周围的微弱地磁场都发生了可被侦测到的扭曲。

“这些数据明确地告诉我们，”艾兰导师指着那些如同鬼画符般的能量图谱，语气凝重，“‘星语者’内部确实存在一个高度异常的、具有攻击性的‘异物’。而且，它似乎对智慧意识的探查行为极为敏感和排斥。”

“导师，我在那片‘阴影区’看到的破碎画面……那些冰冷的金属，能量爆炸，还有那种……非有机生命的意识残留，都让我联想到‘大失衡时代’。”凌宇说出了自己这几天的思考。

艾兰导师点了点头：“你的直觉是对的。根据穹顶的最高权限历史文献记载，‘大失衡时代’末期，一部分人类科学家在绝望中，曾进行过一些极端危险的实验，试图将人类意识与强大的无机AI融合，或者创造出能够独立于有机生态系统之外的‘机械生命体’，以期在即将到来的生态大崩溃中延续文明的火种。这些研究，大多以灾难性的失败告终，并被后续的共生文明列为最高级别的禁忌。”

“您的意思是……‘星语者’根系深处的那个‘阴影’，可能就是‘大失衡时代’某个失败实验的……遗骸？”凌宇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它在“星语者”体内潜伏了数百年，为何直到现在才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异动？

“这正是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艾兰导师在工作室中缓缓踱步，“我在穹顶的古生态数据库中，查阅了‘星语者’从种子期至今的所有关键生理节点记录。大约在……三百年前，也就是‘星语者’刚刚进入成熟期，开始大规模扩展其根系网络的时候，曾有过一次持续数个标准日的、原因不明的轻微生理抑制现象。当时的记录者认为，可能是由于区域地质能量的某种自然波动。但现在看来……”

“三百年前！”凌宇心中一动，“那也正是共生纪元早期，各大穹顶逐步建立，生态系统趋于稳定的时期。”

“没错。”艾兰导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凌宇。或许，在‘星语者’的根系向地底深处探索的过程中，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大失衡时代’遗留下来的、本应被彻底封存的地下设施。而那个设施中，可能就残留着某种……‘休眠’的禁忌科技，或者更糟，一个拥有部分自主意识的‘残响’。”

“一个……AI的残响？”凌宇想起了自己在“阴影区”感受到的那种冰冷而充满恶意的非有机意识。

“极有可能。”艾兰导师停下脚步，神情严肃，“这种残响，可能在被‘星语者’的生命场包裹后，进入了一种低能量的休眠状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星语者’的根系形成了……一种扭曲的‘共生’。它从‘星语者’那里汲取微弱的能量维持自身存在，而‘星语者’也因为它的存在，三百年来一直承受着一种隐性的生理压力，导致了我们之前观察到的那些极轻微的衰弱迹象。”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爆发出来？”凌宇不解。

“也许是因为我们。”艾兰导师的目光转向他，“你的特殊感知力，以及我们那次‘生命场深度扫描’，可能像一把钥匙，无意中触动了那个‘残响’的某个防御机制，或者说……唤醒了它更深层的敌意。”

凌宇恍然大悟。他一直听到的那些微弱“低语”，或许并非来自“星语者”本身，而是那个古老AI残响在漫长岁月中无意识发出的“数据噪音”，甚至可能是它在试图理解和解析“星语者”生命场的过程中逸散出的信号。而当他们的意识直接“敲门”时，这个被惊扰的古老幽灵，便露出了它的獠牙。

“导师，如果真有一个‘大失衡时代’的物理遗迹在‘星语者’的根系下方，那它现在对‘星语者’的影响，恐怕已经不仅仅是隐性压力了。”凌宇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那次意识冲击，我能感觉到，它在主动掠夺‘星语者’的生命能量，并试图污染它的意识核心。”

“是的。”艾兰导师的表情也极为沉重，“‘星语者’是我们第七区的生命之本，如果它被那个古老的幽灵所侵蚀甚至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再仅仅停留在意识层面的观察和安抚了。”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物理遗迹！”凌宇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艾兰导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找到那个实体，了解它的结构、能源供应以及那个‘残响’的具体性质，我们才有可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她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调出了一幅第七区地底深处的地质结构探测图。图上，“星语者”主根系的位置被清晰地标记出来，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深入到地壳的未知层面。

“根据‘星语者’根系网络的能量流向和我们上次‘深潜’时‘阴影区’的定位，我初步推断，那个遗迹……应该就在‘星语者’主根正下方，大约地表以下800到1000米的位置。”艾兰导师指着图上的一个区域，“那里的地质构造相对复杂，存在一些天然的岩层空腔，很可能被‘大失衡时代’的人用作隐蔽设施的建造点。”

“我们要下去？”凌宇的心跳再次加速，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面对未知挑战的兴奋与使命感。

“是的。”艾兰导师语气坚定，“但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生态勘探。那里可能存在未知的防御机制，甚至那个‘AI残响’在物理层面也有一定的控制能力。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顿了顿，看向凌宇：“这次行动，将由我亲自带队。而你，凌宇，你的特殊感知力，在寻找入口和规避危险方面，将是无可替代的。你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吗？”

凌宇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脊背：“导师，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愿望。我希望能亲自去面对那个‘阴影’，并帮助‘星语者’摆脱它的困扰。”

“很好。”艾兰导师的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位伙伴。一位对古科技、特别是‘大失衡时代’机械工程和AI逻辑有深入研究的专家。幸运的是，我们穹顶里，恰好有这样一位隐士。”

“您是说……古木先生？”凌宇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古木是社群里一位有些特立独行的长者，据说他年轻时曾痴迷于研究那些被封存的古科技资料，为此还受到过社群议会的警告。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流，但关于他在古科技领域造诣高深的传闻，却一直在协调员之间流传。

“正是他。”艾兰导师点头，“我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如果他愿意加入，我们的成功率会大大增加。明天，我们一起去拜访他。”

窗外，穹顶的光线因为新一轮气象周期的到来，变得更加明亮柔和。但在凌宇和艾兰导师的心中，一片更深的阴影正在缓缓聚集。他们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即将在第七号穹顶那看似完美和谐的平静之下，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