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总说我有个改不掉的毛病——喜欢捡破烂。从小到大,我的抽屉里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生锈的钥匙扣、褪色的玻璃珠、缺角的扑克牌。这些破烂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对我来说却是宝贝。每一样都藏着一段记忆,像被时光打磨过的碎片,边缘圆润,触手生温。
转学第一天,我就在老校区那棵歪脖子银杏树下发现了半截粉笔。它灰扑扑地躺在树根旁,像是被无数个雨天冲刷过,又像是特意在等我。粉笔末端有个小小的牙印——这细节让我心头一跳,我小时候咬铅笔也是这个习惯。
我用它在新课桌右下角画了只歪脖子天鹅。翅膀的线条歪歪扭扭,脖颈的弧度却意外地优美,像极了小时候课本上的涂鸦。画完最后一笔时,粉笔突然“啪“地断了,半截滚落到地上。我弯腰去捡,却发现断裂面崭新得刺眼,仿佛刚刚被人用力掰断。
现在这截粉笔正卡在我右裤兜里,随着奔跑一下下戳着大腿外侧。那细微的刺痛感不断提醒我——周教授的解剖课要迟到了。更让我不安的是,每次触碰它,指尖都会传来一种奇怪的温热,像是它有自己的心跳。
教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陈旧书本的霉味。我溜到最后一排坐下时,投影仪正在播放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的舞蹈室光线昏暗,十几个穿练功服的女孩正在排练。
“看,就是那个穿红舞鞋的。“前排戴蓝色发卡的女生捅了捅同桌,“苏瑶,三年前钢架事故死的。“
我眯起眼睛。画面中央的少女正在做arabesque,黑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左肩有个微小的抖动——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
“她立脚尖时总爱先抖两下左肩,“发卡女生压低声音,“跟活着时一模一样。“
我正奇怪她怎么知道这种细节,画面突然切换到钢架坍塌的瞬间。
那双红舞鞋飞起来的样子太邪门了。
不像自由落体,倒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拽着,划出一道违背物理常识的弧线。更让我后背发凉的是玻璃反光——画室窗户的倒影里,分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虽然画面糊得像打了马赛克,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撮永远倔强翘着的刘海。
昨天寝室夜谈时,小王还笑话我这撮头发像柯基的屁股毛。
“林同学?“
周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他手里拿着个金属托盘,上面摆着那双红舞鞋的物证照片。我用余光瞥见他的指甲缝里沾着蓝盈盈的颜料,像是刚画完水彩没洗干净。这让我想起美术教室那扇永远关不紧的窗户,每到下雨天就会渗进蓝色的雨水。
“你解剖刀拿反了。“他说这话时,右眼角微微抽动——那是他憋笑时的习惯动作。我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我爸给我讲解数学题时也总是这样憋笑。
我慌忙调转刀柄,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这时才发现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位置,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毛衣领子,边缘已经有些起球。这个细节突然让我想起我爸——在他老年痴呆初期,也总是这样心不在焉地系错扣子,把衬衫穿得歪歪扭扭。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投影屏幕——那双红舞鞋的特写镜头正在放大,鞋底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周教授用镊子夹起其中一片,灯光下,叶脉清晰得像是有人用针一笔笔刻出来的。
“这些叶子,“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教室的空气为之一滞,“和今早出现在解剖台上的那批,是同一棵树上的。“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今早我确实在银杏树下捡了几片叶子,夹在素描本里当书签。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我差点把它摔在地上。屏幕上跳出的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草莓emoji——这个符号我在苏瑶当年的社交账号上见过无数次。附件是张实时定位地图,红点正在废弃的旧舞蹈楼位置闪烁。
最诡异的是地图角落的日期:2025年5月17日。
可我的手机日历,明明显示今天是9月3日。
我下意识摸向裤兜里的粉笔。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
原本完整的粉笔,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了三截。断裂面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硬生生撬开的。
窗外,老银杏树的叶子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声音听起来,竟像是有人在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