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裹挟着银砂砸在青瓦上,将萧氏祖宅的飞檐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我蹲在灵堂西侧的柏树下,看着蚂蚁列队搬运祖父生前最爱的龙井茶渣。这些黑甲红须的噬金蚁,连花岗岩都能蛀穿,此刻却在茶渣前整齐地绕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小南!“三叔公的暴喝穿透雨幕,“还不快来扶你七姑婆!“
我掸了掸孝服下摆沾着的银砂,慢悠悠晃进灵堂。七姑婆正攥着鎏金手炉往供桌前凑,翡翠抹额下的吊梢眼紧盯着楠木棺材——确切地说,是盯着棺材头那盏雕着睚眦纹的青铜魂灯。灯油是用南海鲛人脂熬的,燃起来会泛着淡淡的蓝光。
“您当心脚下。“我虚扶住老太太的胳膊,手指不经意划过她袖口的金丝滚边。冰凉的触感让我眯起眼——这不是真金,是天市垣最新流通的鎏钨合金。看来这位远房姑婆把祖父赠的陪嫁金器,都换成了轻便的逃亡盘缠。
灵堂突然剧烈震颤,九盏魂灯同时迸发青芒。女眷们的惊叫中,我瞥见供桌下的青砖裂开半指宽的缝隙,暗红色的雾气正从地脉深处渗出。三叔公的龙头杖重重砸向地面,十二枚嵌在杖头的星髓石亮起,暂时镇住了翻涌的地气。
“午时三刻封棺!“司仪的声音带着颤。我抬头望向藻井,本该投射天光的阴阳鱼琉璃镜,此刻正映出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那是墟界萤虫,专食将死之人的记忆残片。
暴雨骤然转急,银砂在汉白玉台阶上堆积成诡异的蛇形纹路。我借口整理孝服退到屏风后,袖中滑出半块祖父书房顺来的磁石。果然,当磁石靠近棺椁三寸时,楠木表面的金漆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陨铁材质——这不是棺材,是口镇魂棺。
“小南少爷。“管家老吴突然出现在身后,枯瘦的手按住我肩膀,“该给谛听兽喂食了。“
穿过三道玄铁闸门时,我故意让孝服腰带勾住门环。趁着老吴低头解开的空当,我迅速扫过墙上的《墟界堪舆图》。代表祖宅的朱砂印记正在褪色,而标注“墟眼“的位置渗出墨渍——就在我们脚下三十丈。
地牢深处的铁笼里,谛听兽正在啃食自己的尾巴。这头形似麒麟的异兽本该通体雪白,此刻鳞片却泛着尸斑般的青灰。当我把掺着鲛人泪的饲粮倒进食槽时,它突然抬头望向我,瞳孔里映出琉璃宫殿的幻影。
“你也看见了?“我轻声问。异兽发出呜咽,角尖凝结的冰晶簌簌而落。这些冰晶落地成卦,竟显出与祖父临终前相同的离火之象。
灵堂方向突然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我冲出地牢时,正看见七姑婆瘫坐在供桌旁,打翻的魂灯引燃了垂幔。火焰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泛着墟界萤虫般的幽蓝。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却撞上了自动落下的陨铁闸门。
“让开!“我抄起铜盆砸向最近的水缸,冰水里浮着的月见草迅速膨胀。浸透冰水的帷幔裹住燃烧的垂幔,暂时压住火势。混乱中,我摸到供桌底部的暗格——祖父曾说这里藏着应对“月蚀“的器物。
指尖传来刺痛,暗格里的青铜残镜划破指腹。血珠滴落的瞬间,整面铜镜突然变得透明,镜中浮现出琉璃构筑的宫阙群。雕着星轨的廊柱间漂浮着发光水母,而最中央的祭坛上,赫然插着与祖宅地脉相连的剜心刀。
“当心!“老吴的惊呼让我本能地翻滚躲避。原本身后的砖墙已被墟界萤虫蛀空,成群的光点正从地脉裂隙涌出。谛听兽不知何时挣脱牢笼,叼住我的孝服后领往祠堂方向拖拽。
祠堂门楣上的照妖镜突然炸裂,碎片在雨中化作万千光蝶。我怀中的青铜残镜开始发烫,镜柄处的饕餮纹竟睁开第三只眼。当我的血浸透整个镜面时,那些光蝶突然汇聚成银河般的缎带,指向祖宅最高的观星阁。
“原来如此...“我擦去嘴角被震出的血丝,看着右手指纹在镜面留下的星图印记。祖父书房那本《墟月手札》的残页突然在脑海清晰——当守墟人血脉觉醒时,陨铁镇魂棺会成为通往墟界的锚点。
暴雨中传来瓦当坠落的巨响,我抬头看见观星阁的飞檐上站着个人影。那人穿着四十年前流行的云纹缎面长衫,左手握着的正是本该陪葬在镇魂棺里的紫玉烟斗。
“父亲?“我喃喃道。人影在银砂雨中逐渐沙化,最后消散前指了指我的心口。怀中的青铜残镜突然浮空而起,镜面映出的不再是琉璃宫阙,而是我自己布满星辉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