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蠢蠢欲动的暗影

俄利布里奥斯区位于两人分道扬镳前所处的阿玛斯特里安区西北部半公里的位置,

若要带领千人部队以最快速度抵达作为集结地的阉牛广场,先抵达阿玛斯特里安区再走梅塞大道主段最稳妥。

“专制公阁下,您在想什么?”

巴西尔百夫长注意到了狄奥多尔一直在低头沉默,最终按捺不住好奇凑过来问了问。

“主要是三个问题,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就像踏入了一道无形的蛛网。”

“哪三个?”

“你之前在打扫战场,有找到我杀掉的那个拉丁骑士吗?”

“当然了,脖子被整个贯穿,而且在他不远处还找到了另一个骑士的尸体,脖颈部位立着根边防军矛。”

“那个是被希拉克略弄死的……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你有观察过他们披在锁子甲外的罩袍吗?”

“罩袍?哦,说的是上面的图案吧?”巴西尔微微抬头,瞳孔朝上陷入思考,

“希拉克略杀的那个是纯色,但您刺死的那个是有图案的,好像是——”

“金底黑狮子。这是弗兰德斯家族的纹章。”狄奥多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巴西尔瞪大眼睛看向狄奥多尔,显然他对这个家族有印象。

“我爹在我小时候跟我说过这档事,那时候科穆宁家族还在当皇帝,我曾祖父也在做宫廷侍卫,

一天有大批拉丁贵族来向帝国效忠,其中就有一个是弗兰德斯家族的。”

“阿莱克修斯大帝的时候吧,那时候是西欧第一次组织十字军,参与的拉丁贵族以效忠皇帝为交换请求帝国协助进攻。

你说的那个贵族是弗兰德斯的罗伯特,跟博希蒙德,戈弗雷那种直接留在当地建国的不同,打下耶路撒冷后他就回欧洲了。”

“原来您那么了解啊……”巴西尔不禁投来敬佩的目光,称呼都变了。

——别小瞧资深历史宅的知识储备啊。

“那么说,拉丁狗的领袖可能是弗兰德斯家族的家主了?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这种脏活他们不会亲自干的。”

“可能性很高,正好这样也能让家族其他成员混个战功,可惜他们没想到遇到了我们。

这个问题过了,下一个问题也和他们有关:那队过于整齐的热那亚伏兵。”

巴西尔脸色变得难看,狄奥多尔能从他眼中看到贪婪的光,似乎对自己弄死那么个能换大笔赎金的摇钱树暗戳戳的不爽。

——你以为我不心疼钱吗,但在这种特殊时期留着他就是个只会带来麻烦的负资产。

狄奥多尔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你那事先缓缓,说回原来的。

你也发现了他们进入后巷时是在领导下有序排着队进去的,而我们的行动全程都是隐秘进行,

集合刚才说的弗兰德斯家族成员亲自统领,这正常吗?”

“唔,就不能是他们刚好也在周边劫掠,听见打斗声就临时整备好队伍去支援吗?”

狄奥多尔有些惊讶地瞧了巴西尔一眼,满脸那副‘你是白痴吗’的神情搞得后者有些不爽加疑惑。

“拉丁人——或者说蛮族的特点是什么你忘了吗?论单兵作战能力普遍胜过罗马人,但组织度无法和我们相比,

遵照命令有序投入战斗对正在劫掠的拉丁人来说是做不到的,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在劫掠。”

巴西尔听罢恍然大悟,但紧接着脸上就现出了和狄奥多尔一样的表情,他也发现到不对了。

“我们的行动可能暴露了,十字军方面已经知道我们在组织反击所以做出了反制。”

“暴露?难道是那些元老和教会干的吗?因为杜凯斯的事情他们可是恨您恨得不行,甚至我敢肯定他们事后肯定不会放过您!”

“元老和教会不知道咱们的战术,充其量告诉十字军我们打算反击,不可能帮他们做出如此精密的安排,肯定是军队内部出了叛徒。”

“那问题来了,这人会是谁呢?”

狄奥多尔没再搭理巴西尔,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还微微抬头望向前方,鳞次栉比的建筑分成两列排在他们行进的梅塞大道两旁。

这里没有经历过战争波及,除了没有行人和店铺关门外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两样,而且再保持原速行进不到半小时就能抵达阉牛广场,

可没问题才是有问题的地方,结合先前的推论,越是安静反而越是证明有古怪。

“全军——停!”

狄奥多尔猛地大喊,一字长蛇的队伍停下的立定声从近到远慢慢消失。

巴西尔没有像其他仍蒙在鼓里的十夫长一样埋怨,经过之前的推测他也跟狄奥多尔想到了一块,尽管答案可能不太一样。

“左右最外一排的贴着建筑走,留在大路上的两排将盾牌各自对准左右方向,掏出弓弩随时准备应敌!”

还在埋怨的十夫长们没等来解释却等来了命令,抱怨声更上一层,可在狄奥多尔微微抽出剑后便闭嘴乖乖执行。

“这样子赶到阉牛广场需要更久啊,米海尔百夫长或许已经在那等我们了。”巴西尔忐忑地咬了咬唇。

“不用,或许敌人就希望我们去快点,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那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听您的。”

短暂技术性调整后,整个队伍再度缓缓前进,靠建筑走的部队将盾牌交给走在路中间的部队,

后者则将两面盾一面背在身后一面套在手臂完善防御角,空出来的一边则持弓吊箭以便随时反击。

虽然无法避免地减慢了行军速度,且罗马盾也被证实无法防御热那亚弩,但若是真遭到敌袭也不至于被一字长蛇式当场击溃。

“侦察兵派出去了没?”狄奥多尔问旁边的十夫长。

“派出去了,在队伍前方100步的距离排查巷道,巷子哪些地方能藏人我们一清二楚,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报告的。”

“房顶上看不了吗?”

“不行,但是周边房屋的房顶是偏斜的,即使能趴在上面也操作不了弩,硬说威胁也就丢石头了。”

狄奥多尔若有所思,抬头又望了望两边的房顶,一种可能性再度里冒了出来。

“弓可以用吗?”

这次狄奥多尔没等来对方的回答,因为不远处的侦察兵大声报告发现了敌情,

紧接着整条街道似乎活了过来,露出凶狠的杀气张开血盆大口。

……

无数支箭拖着残影近乎垂直飞向天空,抵达制高点后又纷纷调转箭头砸向地面,为纷乱的大地贡献一堆闷响的同时还附上不少惨叫。

“哈哈哈,射,都给老子继续射,箭射完的就滑下去跟在加斯科涅人后面砍那些希腊人!”

勃艮第弓箭队长本尼迪克特一边狂笑一边不住地挥舞双臂发号施令,尽管碍于房顶过斜他们没法实际观看杀伤效果,

可多年来师从威尔士的优秀经验,已经让人均猎户出身的勃艮第弓手们光凭听的都能预估箭矢落地点。

按照计划,房顶上的勃艮第人先对空抛射出箭雨打乱希腊军队的步伐,

之后,窝在两侧建筑顶楼的热那亚人再作为主攻左右开弓以彻底击垮希腊人的防线,

最后再由缩在建筑一二楼和屋外巷道里的歩兵上去收割。

按照那个德高望重的,被称为基督之剑的老统帅的说法,他这是要让“卑鄙的希腊人自食其果。”

一个看着机警干练的弓手以弹弹簧的手法迅速将箭袋清空,可他没有遵照命令滑下房顶,反而跟旁边的本尼迪克特搭起了话:

“这种仰射真的对吗,我怎么感觉虽然射到了但没造成多大杀伤啊?”

“净瞎说!老子在战场上嗅的血味比你草鸡时候闻的味还多,你没看见那帮希腊人都被咱们的箭雨射成啥熊样了吗?”

“确实看不见,我就算想看但这该死的斜面屋顶都让我滑下去。”

“……那就马上缩下去,换成短斧或短剑跟在加斯科涅人和普罗旺斯人屁股后面去亲自砍!”

见对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慢慢黯淡,最终在掉下屋檐后彻底消失,本尼迪克特也松了口气重新开始指挥,完事后自己也加入了射箭队伍。

他拉弓拉得十分用力,手里的威尔士长弓也顺手得像是在抚摸情妇丰满的臀部,让他每射出一箭都像台出了般浑身爽快。

相比起为了给上帝立投名状的狂热分子和觊觎希腊黄金的写实派,本尼迪克特本人的目标纯粹到可怕:感受杀人的快感。

尚还呆在位于沙隆老家的时候,他就苦于无人可杀,

最终只得在情妇身上释放这股子几乎将他灵魂烧尽的欲望,直至那封教宗亲笔签名的律令送进家门。

反正对他来说,上帝若真有怨言,早该让天使来割断他的喉咙了——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上帝默许了呗,反正自己的名字本身就有受神祝福的含义。

突然,一股子怪异慑住了他的心,就如同看不见的上帝正在用慧眼注视着他,又好像是猎物感到自己已被瞄准。

熟悉的弹射声外带无数破空声,从仅隔着一张屋顶的另一个世界高高扬起,最终在勃艮第人头顶的夜空中化作了道道不易察觉的暗影,

这些东西的本尊他们再熟悉不过,与他们先前一直射出的都同样代表着死亡!

在随着大部队抵达威尼斯被告知大帮人缺席的时候,他和统帅一样绝望,

为了顺利成行,他甚至将情妇送给他的定情物都拿去典当做路费交给了威尼斯人,最终才换取了如今在君士坦丁堡肆意狩猎的机会。

杀希腊人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和其他人下不去手时就幻想自己在砍犹太人不同,他的信条就是只要想谁都能杀,教士都不在话下。

也是因此,在送通知的年轻教士推开他家门时,他毫不犹豫地就以害对方破戒为由送其去见了上帝,然后为了逃避责罚火速入伍。

箭雨落至屋顶的瞬间,无数勃艮第人叫得比待宰的猪羊还凄惨,本尼迪克特自己更是瞬间变成了刺猬,

只是在意识堙灭前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那支对准了眼睛的箭泛出的倒影上,

看到了情妇……正在和那个被他杀死的教士亲热的模样。

他们躺在家里的旧床板,教士玩命撕扯着她身上的布料,在自己都没能深入探索的区域肆意遨游。

——荒唐啊。

带着这样的感慨,本尼迪克特沦为刺猬的身体迅速变得无力,

又如断了线的木偶滑下屋顶,最终与下属们一齐落下屋檐归于黑暗的巷道中。

在他下坠的同时,被屋顶遮住的另一边,那个身着紫袍一身镀金战袍的男人镇定自若地发布着命令:

“射完箭的士兵把盾牌和弓扔掉,换成短剑冲向巷道方向堵死跑出来的拉丁人!不留俘虏,绝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