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梅辰已挎着竹篮站在蓝草田边。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滑落,在她指尖留下淡淡的靛青色。
周砚秋说过,染布要趁日出前采摘,此时的蓝草碱含量最足。
她弯腰割下几束半开花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谷鸟的啼鸣,惊起一群停在草茎上的粉蝶。
“这么早?“熟悉的男声从树后面传来,陈默背着竹篓走出,篓里装着刚砍的栎树枝,稍微长的头发被他绑了起来,现在头顶碎发上沾了很多晨间的露珠,“是要去溪边煮染液吗?”
梅辰直起腰,将蓝草放进竹篮:“嗯,顺便捡些鹅卵石压布。”她瞥见陈默工装裤膝盖处的泥痕,“你又去后山挖树根了?”
男人点头,从裤兜摸出一块裹着苔藓的小石头:“在鹰嘴崖下发现的,纹路像不像河流?”梅辰接过细看,灰黑色石面上果然有天然形成的白色脉络,蜿蜒如溪涧。
“可以雕成笔洗。”她递还石头,看见陈默耳尖微微发红。
溪流上游的老石臼是天然的染布台。梅辰将蓝草与栎树皮分层铺进陶瓮,陈默帮忙搬来三块鹅卵石压底,周砚秋踩着露水赶来时,瓮里的染液正泛起淡青色泡沫。
“我带了桂花米糕。”梅辰掀开棉麻食盒,米香混着桂花香漫出来,“先垫垫肚子,煮染得三个时辰呢。“
阳光穿透枫树叶,在石臼周围织出光斑。梅辰用木桨搅动染液,看蓝草逐渐褪成淡绿,栎树皮的金黄融入水中,形成温润的茶褐色。
陈默坐在不远处的枫树下,手里握着块拳头大的枫木根,刻刀在树皮上轻轻游走,木屑簌簌落在他脚边。
“这次要雕什么?“周砚秋递来一块米糕,梅辰咬下时,舌尖尝到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应该是新摘的香草拌进了米粉里。
“暂时还不知道。”陈默头也不抬,专注的用刻刀在木节处划出弧线,“灵感是跟着纹路走的。”
染液煮到第三遍时,天空忽然聚起铅灰色的云。
周砚秋刚说“一会要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已砸在石臼边缘。
梅辰手忙脚乱地盖紧陶瓮,陈默已扛起竹篓往溪岸跑:“走!去我工作室躲雨!“
木雕工作室是谷仓改建的,推开门便闻到混合着檀香与木屑的气息。左侧墙根堆满树根与废木料,右侧工作台上方挂着各式刻刀。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中央的榆木桌上,照亮一尊尚未完成的木雕——那是只蜷缩的狐狸,身体蜷成圆圈,尾巴护住鼻尖,神态安宁如在冬眠,很是乖巧可爱。
“这是……”梅辰凑近细看,发现狐狸脚下踩着片枫叶,叶脉纹路晰可见,“你之前说的废料雕?”
陈默点头,从墙上取下毛巾递给她:“在腐叶堆里捡的枫木,虫蛀的痕迹刚好做成皮毛质感。“他转身给铁炉添了块炭,炉上的铜壶很快冒起热气,“喝点姜茶,别着凉了。”
周砚秋接过茶杯,忽然指着墙角一堆碎木屑:“这些是...“梅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碎木屑中混着许多细小的木雕碎片——有半片翅膀,一截弯曲的兽角,还有类似花朵的形状。
“废料里的灵感。“陈默往炉里添了把松针,青烟里透出淡淡松香,“有时候雕着雕着,就知道它们该变成什么了。”他忽然从工作台抽屉里拿出个木盒,里面整齐摆着二十几枚微型木雕:振翅的蜂鸟、衔着露珠的蜘蛛、蜷缩在橡果里的睡鼠。
“哇,好精致啊...”梅辰拿起一枚展翅的萤火虫,翅膀上的荧光漆在昏暗光线里微微发亮,“这是用什么木刻的?”
“黄杨木。”陈默温柔的解答,声音像是一阵暖风吹过,“是去年在溪边捡的断枝。”
梅辰注意到每枚木雕底下都刻着极小的日期,最新的一枚是昨天刻的,形状像只正在滚雪球的刺猬。
雨声渐大,噼里啪啦砸在谷仓铁皮屋顶上。梅辰坐在工作台前,看陈默用刻刀细细修整狐狸耳朵的弧度,木屑落在他挽起的袖口上,像撒了把碎金。
周砚秋靠在窗边,用手机拍着雨中的竹林,忽然轻笑出声:“你们俩坐这儿,很像《森林报》里的匠人插画诶。“
申时雨停,三人踩着湿滑的落叶回到溪边。染液已变成温润的茶青色,梅辰将前几日缝好的棉布浸入瓮中,布面渐渐晕开柔和的色泽。
周砚秋采来几枝野菊,用细麻绳绑在布角,打算做扎染的花纹。陈默蹲在一旁帮她固定绳结,指尖触到布料时,梅辰看见他耳尖又红了红。
秘密基地的天窗玻璃在黄昏前安装完毕。
最后一块双层玻璃嵌入窗框,梅辰推开门,忽然被满室的金色惊呆了——夕阳穿过溪流对面的枫林,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新铺的松木地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钻。
“好美!在这里面喝茶一定很幸福吧。”周砚秋轻轻赞叹,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了这梦幻般的光线。
梅辰蹲下身,指尖抚过玻璃上的水痕,忽然想起还在窑里的新作品。“走!开窑去!“她拽着两人往木屋跑,裙摆扫过沾满雨水的蒲公英。
窑门打开的瞬间,热气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梅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出第一件作品——那是只松针纹的阔口碗,釉色在高温中形成独特的流纹,碗沿处隐约可见几星金斑,像阳光穿透松针落在雪地上。
“哇,成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周砚秋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碗底:“这是什么?“梅辰这才发现,碗底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纹路,蜿蜒如溪,尽头刻着个极小的“默“字。
陈默耳尖发烫,转身假装整理窑具:“昨天帮你搬陶坯时,不小心蹭到的...“
梅辰看着碗底的纹路,忽然笑了——这道意外的痕迹,竟像极了秘密基地旁的溪流,而那个“默“字,恰似溪中一块固执的石头,默默守着岁月。
月升时分,三人围坐在秘密基地的木桌旁。
新染的布料挂在屋檐下,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被揉皱的彩虹。梅辰用新出窑的碗泡了壶茉莉绿茶,茶气混着松木清香,在玻璃屋内缓缓流转。
陈默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梅辰:“给你的。“
打开纸包,里面是枚精致的木雕胸针——一只青鸟衔着片枫叶,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尾羽末端还缀着颗极小的萤石。
“昨天刻的,“陈默低头盯着茶杯,“看你总戴那枚旧别针...“
梅辰轻轻将胸针别在衣襟上,萤石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缀了颗坠落的星星。周砚秋忽然指着窗外:“快看!“只见溪面浮着几片染布时用剩的蓝草,随波逐流,竟在月光下织出了流动的靛青色花纹。
手机在此时振动,网店弹出新消息。
网店买家发来照片,四只松针杯摆在中式复古木架上,杯里盛着新泡的龙井,茶汤透过杯壁上的松针纹路,泛着翡翠般的光。
客人留言:“收到杯子时下雨了,捧着喝茶忽然觉得心很静,像在森林里避雨。“
梅辰望向窗外,雨后的森林笼罩在薄雾里,萤火虫提着灯笼掠过溪流,远处传来猫头鹰的低鸣。
她摸了摸衣襟上的青鸟胸针,忽然明白,所有手作的温度,最终都会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抵达那些渴望温柔的心。
陈默往炉里添了块苹果木,火焰跃动间,烤棉花糖的焦香渐渐漫开。
周砚秋说起明日镇上的市集,问梅辰要不要去摆个摊位。梅辰咬下一口棉花糖,看糖丝在火光中拉出晶亮的线,忽然轻笑出声:“去啊,带着新染的布,还有......“她看向陈默,“说不定能卖些微型木雕呢。“
男人慌忙摆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梅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温暖,比任何釉色都要动人。
或许生活最美的模样,就是这样——在自然的馈赠里手作,在偶然的相遇里共鸣,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成为被精心烧制的陶器,带着岁月的纹路,却又永远温热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