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七月来信(下)

“什么,六镇都反了!”

“跋弥大哥小点声,隔壁还有人呢!”乐起一把捂住贺赖悦的嘴巴。

乐举补充说道:“也不尽然,武川怀朔的豪强还在抵抗。”

贺赖悦挣脱乐起的手,他知道其他人都不愿在暑日出兵、从御夷故城拉回来的缴获又多,所以一股脑窝在在官寺里打牌,丘洛跋也派人来邀请他参加。

不过贺赖悦对此兴趣乏乏,正巧就遇上乐氏兄弟。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北道行台杨钧招揽武川怀朔的豪强笼城固守。听说他对破六韩拔陵的使者炫耀,城中粮草足以支撑五年。”

乐起掰着指头数道,“武川的宇文肱父子,贺拔度拔和他的三个儿子,还有独孤如愿都在他麾下。”

“嚯!杨行台的帮手不少,破六韩拔陵打不下来怀朔咯。”贺赖悦也被这豪华阵容小小地惊了一下,这些名字早就名扬六镇。

首先是杨钧,他出身恒农杨氏,现任北道大行台、都督沃野怀朔武川三镇诸军事、兼怀朔镇将——怀朔一向几近于六镇首府。

故而,杨钧光靠名头就能吸引一大帮人依附。所以怀朔、武川的豪强在他的麾下也是顺理成章。

宇文肱是鲜卑宇文部的首领,先祖自参合陂之战后归降北魏,移居武川至今,四个儿子——颢、连、洛生、黑獭,都是出类拔萃。

贺拔度拔世袭武川军主,生儿子的本事更是一流: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一个赛过一个,皆是六镇翘楚。

而独孤如愿,也就是后世被称为“天下第一岳父”的美男子独孤信,世袭领民酋长,更是阴山下第一等豪强。

念及此处,贺赖跋弥的心里一时间竟然有点动摇——怎么他们能当正牌命官,我就成了叛乱的贼子了呢?

乐举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跋弥想去杨钧帐下谋出身,怕是得排队喔,就算去了,少不得还要被当地人欺负。”

“嘿,大郎你是怕我半夜把你脑袋砍了送到怀朔去吗?哈哈!”

见二人说笑不停,乐起先坐不住了:“哎呀,说正事要紧!”

“好了跋弥,让二郎说。”

贺赖悦于是收敛笑容,“二郎一向多谋,咱们的出路可在你身上,请讲。”

“出路就七个字——杀人放火受招安。打出靖难的名号,给官军来几下狠的!等朝廷吃了大亏想起来招安,咱们就好好讨价还价。”

贺赖悦点点头,“二郎说的道理我懂,沃野人把杨钧困在城中,对咱们来说是个大好事情。可具体怎么办?”

“无论是破六韩拔陵、官军、蠕蠕人,都不是咱们这一万多人能打得过的。”乐起盯住贺赖悦,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这并不是因为咱们人少!”

贺赖悦听罢更是长叹一声:

“我懂...才俘获了库莫奚人的牛羊,又懒洋洋地变回一团散沙。就算是人马多个十倍,咱们也还是乌合之众。”

“而我跋弥既是其中最跋扈的,手下人马也不少。所以二郎打算从我先下手?”

乐起闻言尴尬地一笑,“跋弥大哥...,万望见谅!”

“我觉得,二郎或许忘了一件事情”贺赖悦一把抓住乐起的手腕说道:

“贺拔度拔祖上从龙有功世袭军主,我贺赖氏不也一样吗?”

“我还用不着杨钧板授,起事之前就是本镇军主,论骁勇善战也不输给贺拔度拔。论名声,我在东边的名气也未必不如他!”

乐起的手腕被贺赖悦捏的生疼龇牙咧嘴地说不出话来,而乐举也肃容正坐静听贺赖悦的心声。

“我带着三四千人,难道上不了台面?谁不知道,这年头有人有马就能称雄一方!”贺赖悦冷着脸色,朝着远方努了努嘴。

“我固然谢你俩力排众议出城救我,也佩服你们的本事。可光凭这些...”

“可远远不够!”

贺赖悦放手一摔,乐起被握住的手腕顿时一轻,顺势按在膝盖上,胀红了脸皮说道:“跋弥大哥,挟恩图报是我二郎做差了。可是...可是....”。

乐起实在被贺赖悦突然变色搞得不知所措,要不是两世为人积攒下的厚脸皮,他真的想夺门而出赶快离开。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不让自己逃跑。

“好了跋弥,别逗他了!”

“我就想看看!原来二郎也有脸红的时候。”就在气氛无比尴尬的时候,贺赖悦又收起冷脸哈哈笑道。

这出双簧搞得乐起简直一头雾水,只好看向乐举求助:

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平时看着谦虚,心眼里却骄傲的很。”乐举笑着摇了摇头:“你错在真把跋弥当成了粗笨武夫,小瞧了他的气度。”

贺赖悦也接着说道:

“这几天他们忙着打牌,可大郎是实实在在地在做事。他早同商量过。正好今天逗逗你,哈哈,我看大郎也挺开心。”

“哪个小伙子喜欢整天跟在兄长后头呢。”乐举笑着打断了贺赖悦:“正好这回柔玄人逃散,二郎就说说你的看法。要是说的好,我和跋弥就匀一些人马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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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族为什么屡屡能够战胜农耕帝国——这是后世诸多网络平台上的月经话题。

当然,会有很多人列举分析诸多战例,再用农耕民族的生存空间及繁衍规模来说明,在较大时间尺度内汉人才是胜利者。

这也确是事实,毕竟“种花家这么大的地盘总不是充话费送的。”

但同样不可否认,牧子们总能给中原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总能在中原衰落的时候乘虚而入,获得极高的收获。

远的不谈,拓跋家不就原是代北一个小小的鲜卑部落?

如果非要找一找原因,乐起觉得游牧民族的体制军制占了不小的因素。

体制,从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合适与否。

无论是后世草原上的蒙古千户制,女真人、满洲人的猛安谋克和八旗,兵民合一的体制最为适合游牧渔猎的生产生活方式,而且动员能力和组织度远高过散漫的农民。

“所以二郎你想释放牧奴,然后从中提拔任命队主、幢主?”

贺赖悦点了点头,他对乐起的第一个提议还算满意。之前同库莫奚人的战争中,怀荒人也是这么编制的,而且这也是前几天乐举同他商量定好的内容之一。

“对,不过这回要明确,而且还要固定下来。以后幢就是咱们的基本编制,每逢大事召幢主议事。议定后全军施行,违者一律军法处置。”

乐起以手作刀,在空中虚劈一下:“今后一干民政事务也由幢主、队主负责。”

“那镇中的老弱妇孺怎么处理?”贺赖悦看了乐举一眼,接着问道。

“按每户出一名正兵算,那其余男子就算是辅兵。妇孺则单独成营。不然乱糟糟一团,遇到夜袭也不会好过库莫奚人。”

“不过就现在这个样子,让正兵离开家里单独住,且不说城中兵营就几间房子放不下这一万多人,大家伙也不太愿意。”

乐举和贺赖悦两人继续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看来光以上的答案还不够。

“所以妇孺单独成营的事情可以等之后出兵外地之后再慢慢弄,现在可以在每个幢、每个队设一个女幢副、女队副。咱们怀荒的女子也能顶起半边天,而且妇孺们的事情还是女人家出面更容易收拾些。”

“如果两位兄长答应,到时候就让两位嫂嫂来当女幢副!”

木兰自不用多说,当日城外野战之时便主动出面在城中组织妇女做了不少事情。而贺赖悦的妻子一向也以泼辣强悍著称,在怀荒镇里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女汉子。

这在怀荒镇并不是个例,由她们来处理妇孺营的事情,确实能提供不小的帮助。

这倒是在乐举和贺赖悦意料之外,算是一点小小的惊喜。

“两位兄长的核心人马都是从前的属下旧部,之前是队主的现在还是队主,之前是镇兵的现在还是普通的镇兵。我说的没错吧?”

乐起看了看两人的反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板授的官职不作数,也比啥都没有好。”

“二郎是想说,让我们匀一些牧奴给你,再派一些老兄弟过去当队主、幢主?”乐举又瞧了贺赖悦一眼,然后说道: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