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到底要发什么折色?

时间来到巳初时(九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数千京官的心沉入深渊海底,他们失望了,对皇帝,对这个朝廷失望了。

崔景荣、李宗延等人在各自的值房里,听着心腹随从流水介般从六部等衙门打听回消息,报于耳边。

形势如他们预料的那样。

皇帝食言了。

这是他们早就猜到的。

内帑迟迟没有把银子转给户部太仓银库,他们就想到了这个结局。

皇帝跟他的皇祖一样吝啬!

宁可把银子捂在内库里数着玩,也不愿意放出来给户部。

那就好,你得财,我们得仁,数千京官得到一肚子的怨气。以后你说的话,下面的人再也不会信了。

就算你想推行改革,继续张居正的新政,也没有人会愿意帮你。

你玩砸了!

此局我们大获全胜!

十几位锦衣卫军校突然出现在大明门附近,鱼贯走进,来到六部等各衙门前,对着寂静的衙门,大声吼了一句。

“户部的都出来,去午门前领补发的俸禄。记得带好腰牌,拿上手账。牌帐合一,才能领到俸禄!”

“兵部的都出来...”

“礼部的都出来...”

“光禄寺的都出来...”

在都城隍庙对面的阜财坊的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衙门,也有锦衣卫军校分别站在门口,大声高呼。

声音高亢嘹亮,像大风一样吹遍整个衙门。

各个衙门闻风而动,稀里哗啦的桌椅挪动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无数戴乌纱帽的脑袋探出来,就像夏天暴雨前,池塘湖泊水面探出的鱼头。

“真的假的。”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喊话的军校白了他一眼,继续高喊,“户部的都出来...”

连喊五遍,转身就走。

户部的人还在迟疑。

国库什么情况,他们最清楚不过。

耗子见到了都要含泪捐点功德。

现在不仅太仓银库没银子,户部甲字、乙字、丙字、丁字、戊字库,行用、承运等库,压库底的丝帛棉布、茶叶香料、灯笼蜡烛、雨伞扇子凑在一起,都不够折色一成的。

补发俸禄?

怎么补发?

上下嘴皮一碰,就这么补发?

吏部、礼部、工部、兵部,以及鸿胪、光禄等寺衙门的大小官吏,早就急红了眼,五遍还没吼完,轰隆隆一声,无数的绿、青袍官服官吏,呼啦啦地从各衙门的各个房间里涌出来,百川汇流,穿过大明门正街。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震响着整个大明门和东西长安街。

户部的人听到这地动山摇的动静,顿时沉不住气了。

“一起去啊,说不定又是折色,去晚了好东西被人家拿完了!”

轰隆一声,户部也沸腾了,十三清吏司,经历司,照磨所,成百官吏纷纷夺门而出,提着衣襟,向着承天门一路狂奔。

此时站在京师上空往下看,可以看到大明门黑压压的一片,上千各色人群汇集成一股巨潮,向北涌去。

阜财坊也有数百人,汇集成流,向东涌去。

很快,人群汇集在承天门前,熙熙攘攘挤在东西长安街上。

承天门前站了数百锦衣卫侍卫司军校,以及上千名帮忙的保安司和京师警察厅的警察。

“今日奉旨特例,左右便门、左右掖门全开,所有同僚请排成四行,不分哪个衙门,依次验腰牌。

先来先验牌,不要插队,不要喧闹,否则的话拉你出来,最后才放你进去。”

十几位大嗓门军校,举着铁皮大喇叭,来回地喊着。

“进去后找到各自衙门的木牌,排队领取俸禄。记得拿好腰牌和手账,缺一不可。”

上千官员在吆喝声中,迅速排成了四排队伍,举着腰牌。

四十几位军校站在左右便门和左右掖门两边,仔细地验过腰牌,随机问两句话。

“你是吏部验封清吏司的,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叫什么名字?”

一般都能答得出来,随即被放进承天门。

进了承天门,里面空荡荡的空地上,树了二十多块木牌,足足两人多高,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户部。”

“礼部。”

“兵部。”

“都察院。”

...

每个木牌代表一个衙门,木牌后面摆着四张长桌子,每张桌子并排坐着两位神情肃穆的吏员。

在他们旁边摆着两口大木箱,木箱旁边站着四位锦衣卫军校和两位四卫营士兵。

周围站着数百位四卫营官兵,身披铠甲,手持刀枪。

数十位锦衣卫军校举着铁皮喇叭,来回地走动大喊。

“找到自己的衙门木牌,按照地上的木桩和红线,排成四排,不要插队,不要乱窜,否则赶你出去,等到最后再补发俸禄。”

众人听了低头一看,果真,在木牌下四张桌子前,间立着一行木桩,用红线连在一起,左右组成一条夹道。

大家也识趣地站在夹道中间,依次排队,踮着脚、探着头,从队伍的两侧使劲地向前眺望,想看看排在最前面的同僚,领到的补发俸禄,到底是什么?

大明的俸禄国朝洪武年就定为按米石算。

未入流每月三石,从九品每月五石。

永乐年规定,一二品四分支米,六分支钞;三四品米钞各半;五六品米六钞四;七八品米八钞二。

后来大明宝钞成了擦屁股都嫌弃的废纸后,就开始折布帛、胡椒、苏木等实物和银子,一般是三成给米,七成折色。

京官俸禄都是到户部陕西清吏司领取,折色当场就发,禄米是给你一张条子,自己去四门仓库领取。

多半是一股霉味的陈米,领到后去米店按比例换成新米或者没有霉味的陈米,才敢下肚吃。

现在来到午门前,只看到一口口箱子,没有看到成堆的米袋,估计禄米还是发条子,折色就不知道发什么。

大家都期盼着发银子,可众人知道,这多半是奢望。

心里期盼着,宁可是能卖得出的细布、苏木和胡椒,就算折价卖,六折就可以卖掉。

千万不要是蜡烛、灯笼、木器和竹筐,那玩意价高质差,一点都不好卖,打骨折都卖不掉。

午门前站满了大小官吏,翘首期盼着,在户部值房里,崔景荣和他的心腹们抓瞎了。

“皇上哪里来的银子?”

“该不会直接从内帑支出金花银?”

“不会吧,皇上要替户部兜底?”

张允善摇着头,“户部的大窟窿可是无底洞,他怎么填得满?”

许澄幸灾乐祸地说:“皇上年少气盛,愿意兜底就兜,看他内帑里有多少银子往里填?”

吴应祚迟疑道:“我听说皇上把内帑的银子都造成什么银币,运到关宁、蓟辽和宣大各军镇,作为饷银发放。

还有银子补发俸禄?”

方选贤摸着下巴说:“吴兄说得没错。造银币的制置司国计银行造币局在城北,戒备森严。

我们在九门的耳目,没有报说有车马从造币局运东西进城来。

就算补发银子,它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崔景荣心里慌得一批。

皇上现在出牌越来越不按套路出,谁知道他今天会出什么幺蛾子。

“皇上今天要是把俸禄发放了,可谓是尽收京官人心,威望大振。再加上作威作福、揽权擅权的制置司,恐怕大事不妙!”

“崔公,怎么大事不妙?”

“朝廷局势,恐怕越来越难以被我们掌控。”

众人一片沉默。

“且看皇上补发的俸禄,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办理补发手续的是兵部会同馆大使刘秉忠。

他武官出身,机缘巧合转为会同馆大使,反应机敏,腿脚比其他文官要利索。

听到喊声,一溜青烟就跑到承天门,第一个验牌进去,又眼尖迅速找到兵部的木牌和桌子,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站在中间靠左的桌子前,递出腰牌和手账。

“兵部会同馆大使刘秉忠,正九品官,月俸五石五斗米,补发四、五、六、七四个月俸禄,合计二十二石米,折米六石六斗,按米市价折银十两七钱八分。”

刘秉忠一听,这是按市价一石米七钱银子来算,厚道!

“这是单据,你看清无误,签字打指印!”

刘秉忠二话不说签字打指印。

桌子后的吏员一人填单记册,一人复核画押,无误后丢过来一张单据。

“这是米单,照例去四门各仓领取。”

刘秉忠接过米单,点点头:“知道,这是老规矩,我懂。”

他殷切地看着吏员,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十两七钱八分银子,到底折成银子还是其它杂物?

他身后的长长队伍,左右探出数十个戴着乌纱帽的脑袋,伸长脖子,目光炽热,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后吏员的手,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补发俸禄的折色,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