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棠春睡图

腊月时节，荣国府后园积雪深及脚踝，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书接上回，却说贾瑛正于房中整理衣冠，忽闻贾蓉在外呼唤其名。

心中一惊，忙不迭地提起裤子，匆匆穿戴整齐，便兴冲冲地奔了出去。

原来，此事另有缘由。

自那日贾瑛将几幅画赠予秦可卿后，贾蓉偶然瞥见秦可卿对着那些画幅黯然神伤，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贾蓉心生疑惑，悄然走近，目光落在画中美人身上。

只见那女子生得一副瓜子脸，肌肤胜雪，然而颈间却缠绕着一根绳索，似欲悬梁自尽。

贾蓉初见美人，心中不免荡漾，然见此情景，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兴致全无。

他索性一把夺过画幅，对秦可卿道：“这些晦气之物从何而来？不如撕了干净！”

话音未落，他便抬手将案桌上的字画尽数撕碎，继而道：“娘子，你本就体弱，终日对着这些画垂泪叹息，不仅令我忧心，更使你自个儿郁郁寡欢。不如一把火烧了，省得烦心。”

说罢，便将那碎纸屑投入炉中。

炉火遇纸，顿时熊熊燃烧，火光映得秦氏脸色愈发苍白。

贾蓉见状，皱眉问道：“这些画究竟从何而来？”秦氏只得如实答道：“是贾瑛兄弟赠予我的。”贾蓉闻言，心中顿生疑惑，喃喃道：“贾瑛与我素来交好，为何不赠我画，偏偏赠你？”

秦氏冷冷回道：“我怎知他心思？况且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往后还是少害人为妙。”

贾蓉听罢，眉头一挑，忽而笑道：“罢了，既然那画是贾瑛所赠，我这就去找他再要几幅！”

言毕，他便径直前往贾瑛的住所。

一进门，贾蓉便开门见山道：“瑛弟，听闻你近日画了一幅画赠予我夫人，可有此事？”

贾瑛闻言，顿时冷汗直冒，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贾蓉见状，哈哈一笑，拍了拍贾瑛的肩膀道：“嗨，瑛弟，往后若有美人画幅，尽管交予我便是，何必给我夫人？”

贾瑛听出贾蓉话中风流之意，心中稍安，本以为贾蓉是来兴师问罪，却不料竟是为此。

他连忙附和道：“兄长所言极是，往后我定当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重。”

贾蓉却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怎地也学起老爹和代儒那般婆婆妈妈了？”

说罢，贾蓉随手从贾瑛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红楼梦”三字。

他虽不解其意，却也懒得深究，直奔主题道：“你整日闷在家中，不如随我出去买些画幅。若你不愿出门，便替我画几幅美人图，岂不更好？”

贾瑛只得点头称是，提起笔却不知从何下手。贾蓉见状，提议道：“原来你也有此雅兴。

近日我听薛大傻子说，街南新开了一家书店，不如我们去那里沽酒买画，如何？”贾瑛无奈，只得应允。

二人出了荣国府，携手朝南而行。

街上人流熙攘，叫卖声、摩肩声、欢呼声，乃至鸡犬相闻之声，声声入耳。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家书院门前。

只见那牌匾古色古香，颇有几分雅致。

二人迈步而入，店中老板年近半百，见二人气度不凡，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道：“欢迎二位爷光临小店。”

贾蓉昂首挺胸，颐指气使地问道：“你这店里可有美人画？”

老板略一迟疑，随即吩咐小二从里间取出一幅画，递到贾蓉手中。

贾蓉展开一看，只见画中女子姿色平平，远不及贾瑛所画之美，便皱眉道：“换一幅。”

老板无奈，又取来一幅，画的是梁鸿接孟光案的典故，旁有“举案齐眉”四字题跋。

贾蓉见状，愈发不悦，催促道：“再换些美人图来！”

老板只得低声嘱咐小二，小二如飞般跑进书房，翻箱倒柜，终于又取来一幅。

贾蓉展开一看，画中乃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位美女，虽有些趣味，却仍未能令他满意。

老板见状，意味深长地笑道：“二位爷若要寻些特别的画，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说着，他用拇指搓了搓手指，示意需得银两打点。

贾蓉会意，从怀中掏出些碎银，老板掂了掂，摇头道：“这点银子，怕是不够。”

贾蓉便催促贾瑛也掏些出来。贾瑛虽不情愿，却也只得从怀中摸出些碎银，递了过去。贾蓉一把夺过，塞到老板手中。

老板这才笑眯眯地吩咐小二去取画，临行前叮嘱道：“此画须得在暗室中独自观赏，方得其妙。”

贾瑛听得不耐烦，问道：“若这画不合我们心意，又当如何？”老板拍着胸脯道：“二位爷尽管放心，这世上有些话可说不可做，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我这画，便是那做得说不得的。”

贾蓉听得心痒难耐，催促道：“快去取来！”

小二这才慢吞吞地去了，不多时，捧来一幅卷轴。

老板郑重其事地交到贾蓉手中，叮嘱道：“此画不退不换，且不可在此打开。”

贾瑛皱眉道：“不看怎知好坏？”贾蓉却笑道：“富贵险中求，搏一搏又何妨？”

二人匆匆离开书店，回到荣国府，躲进马厩中，迫不及待地展开画轴。

只见画中所绘，竟是男女之事，底下还题有一副词：

人窈窕，浑身满面都堆俏。都堆俏，愁容可掬，颦眉难效。还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细如何抱？如何抱，柔如无骨将又惊靠。

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蓉心中邪念顿生，望着面容娇俏的贾瑛，低声道：“贤弟，此处安静，此事唯有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让父亲知晓。”

贾瑛连连点头，口中胡乱应道：“是是是！”

正说着，贾瑛忽听得外面似有动静，连忙劝道：“快收起来吧！”贾蓉却已情难自禁，哪里肯听。贾瑛见势不妙，一溜烟跑了出去，不料刚出马厩，便撞见了正朝这边走来的焦大。

焦大见是贾瑛，顿时趾高气扬道：“小崽子，跑什么跑？没见过你焦大爷吗？告诉你，老子虽如今只是个看马棚的，当年可比你威风多了！”

贾瑛不敢多言，匆匆跑回自己房中，而贾蓉却仍在马厩中独自沉醉，难以自拔。